“苏晴,”带著愁的叹息,绵长地穿过蝉鸣琴声,俯伏在她面前乞求:“别让我绑著你。”
树上千万只蝉儿骤然一齐静止,苏晴睁大明眸,不知是因为这突来近乎耳鸣的静谧,还是那股自脚底往上窜流的寒意,她只觉背脊一阵彻骨的冰冷。
苏云到灵隐寺后院找苏晴时,惟净开始咳嗽;苏晴原本以为是喝了那杯龙井呛著的关系,却在他摊开的手心里发现一小摊血渍,苏云登时吓得语塞,苏晴则呆若木鸡地僵在原地。
她失败了。那药没效?她调制好的药没效!
“惟净大哥……”她慌得脸色比他还苍白,紧抓住他直问:“惟净大哥,你教我!教我该怎么做!没有你我根本做不来,我没办法……没办法……”
“苏晴,”他唤得心疼,心疼她难得的手足无措,“有些事……连我也参不透,可生命就是这样,再珍贵的药草、再神奇的医术也阻止不了生命的来去,你明白吗?”
“不行!不该是这样!你教会我所有医药,我救活了数不清的人……没道理救不了你啊……”
她的指甲深陷惟净神圣的袈裟,想将他的人连同灵魂一并留住;苏云匆匆把她拉开,让赶来的小僧搀扶惟净回禅房去。
“惟净大哥……惟净大哥!”
才进前一步,苏云的手立刻拦住她,小僧们也纷纷回头打量这位过分担心的少女。苏晴无助地垂下双手,凝望他的身影消失在这阵蝉鸣中。
“惟净大哥快死了……”
苏云不禁放慢脚步,脑海掠过苏晴蜷曲著身子说话时的瞬息,她不得不深呼吸一口气,以驱走心里的恐惧。
“苏云,你来啦!”
开门时霁宇的清朗笑脸让她释怀了些,却又忧心这样的和谐无法持续下去,于是她匆匆递出苏晴调配好的膏药。
“用法跟以前一样,你随身带著。”
“替我谢谢苏晴一声。”霁宇收下后,察觉到些许阴影潜伏在她清丽的面孔,“怎么了?”
“晴儿说,惟净大哥生了病,是绝症,恐怕他……”
“这么严重吗?苏晴她……也没办法?”
“她正在想办法,但是……与其担心惟净大哥,我更担心晴儿。”只要心神不宁,她就习惯去咬手指甲,现在想起苏晴更是于心不忍。“最近她睡得极少,整天都在研究药草,不吃不喝也就算了,还拿自己的身体去试,有一次我见到她吐得惨,却拦她不住。”
“这也难怪。她还小的时候,惟净大哥就疼她疼得紧,教她药学、教她识字,现在苏晴当然会拼了命去救他。”
他信手把她放在嘴边的手拿开,苏云这才知道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
“你都快出发了,我还说这些害你担心……”
“别这么说,丞相和惟净的事接踵而来,我本应留下帮忙的,可是……”
如果留下,我的存在对你而言能有任何意义吗?
“其实,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你要上战场,比我们辛苦多了。”
有的,只是现在说不出那代表什么。或许太迟了,因为在你告白的时候我不懂得回应。
他们陷入沉默,千头万绪在彼此的注视中,剪不断、理还乱地缠绕。
“宇哥哥!云姐姐!”
粼粼清脆宏亮的声音先到,远远的路上就朝他们俩招手,身旁还有一位脸色不佳的青年,是小王爷。
“宇哥哥,我刚祈来了一个平安符,就赶著拿来给你!”她掏出一个红色锦袋,好生开心地晃到霁宇面前。“喏!你带著,保你一路平安。”
苏云见状,悄悄将握著平安符的手藏到背后。
“你们怎么知道我家?”
“我们刚从晴姐姐那儿过来,问她的,不过她看起来好忙,没怎么理咱们。”
因为感受到热腾腾的怒气,苏云不禁对一直闷不作声的天竫多加关注。
“小王爷,晴儿又跟你吵架啦?”
“没有,那丫头根本理都没理,就把我轰出来。”
不得已,苏云把惟净的事和苏晴的心情告诉他。天竫始终静静地听,他的神情愈渐幽沉,透著一丝不平之气与哀伤。苏云不得不住口,因为这些事对他打击似乎超乎想像中的大。
“那……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她绕过天竫身边走开,却听见身后一声叫唤,回身见著天竫清郁的脸孔。
“麻烦你,替我转告那丫头一声……初十那天一定要来懿王府。”
“……好,我会的。”
“苏云,等等!”霁宇快速跟上她离去的步伐。“我还有事忘了说。”
她再度停下,对上他反问般的眼神,不解地问道:“什么呀?”
“你是当真不给,还是怎么著?”霁宇的手灵巧地溜窜到她身后,一把抽走了那只平安符,然后洋洋得意笑著:“每回的惯例,今天也别想赖。”
他知道了……苏云迎著转凉的风恍然大悟,原来霁宇和她,比世上任何人都懂得彼此,犹如风,虽然透明无形,凭著内心的感动,就能了然于心了。
“那……照著我们的惯例,等你回来把平安符还给我,那时候我……”
那时候她会怎么样?
苏云不寻常的欲言又止令霁宇心生疑惑,疑惑那一线曙光浮现在她深邃的眼瞳。
“宇哥哥!”
粼粼又叫他了,苏云收回呼之欲出的怦悸,再次向他道别:“等你回来之后再说吧。”
他目送苏云再熟悉不过的背影,心里有个强烈的预感──为了听她说那句话,他势必要再回来。
饼了几天的一个午后,苏晴捧著一只小坛往灵隐寺去;这回寺中僧侣不愿通报惟净出来,顽固的态度惹得苏晴生气。偏偏到了禅院外头又被挡住。
“你们老说他身体不适,到底是怎么个不适法,要说清楚呀!”
“施主,惟净师父需要静养,这儿又是禅院,请施主止步。”
她正欲开骂,没想到院里头有几名小僧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嚷嚷道:“不得了了!惟净师兄又咳血了!大夫……快请大夫来!”
苏晴一听,当下推开小僧们要闯进去。
“施主!施主!不成呀!施主!”
“我就是大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现在要让我进去看病,还是让惟净归西?”
罢入门不久的小师父们不知是被这番话点醒,还是让苏晴出奇的气魄给慑住,一一让路给她。
丝毫不见半点血色的惟净已经昏过去了,苏晴交代他们把那坛药按部烹煮,自己则用银针在他几个关键穴道上针灸,过了半刻,惟净慢慢恢复了意识。
“苏晴?你怎么……”
“你要怪我、骂我都等会儿吧,小师父要找大夫,我就来了。”
“这怎么可以?你快离开,我已经好多了。”
她仓皇地摇摇头。“我配好了药,赶著给你服下,你试试,一定有效的。”
“苏晴……”
他又叹息了,一如慈悲的长者为了她的任性而痛心、失望,苏晴听得难过欲泪。
而此刻的懿王府中,丫鬟听从王妃的吩咐,赶著跑到王府外头,对翘首眺望的天竫说:“小王爷,王爷请你进去,说……这是您的生辰宴,小王爷不能不在场。”
“少啰嗦!宾!”
于是丫鬟被赶了回去。门口大敞,宴会的热闹喧哗不时传出,间杂懿王爷勃然大怒的咆哮。天竫索性忿忿地甩上门,背靠著它,体内的力气似乎一下子全部消失无踪,只剩忧痴的视线还能锁定缥缈的远方;最后,深深地合上双眼。
不知又过了多久,仲夏气温下降了些,苏晴模模汗湿的额头,窗外吹进的晚风非常舒服,只见一轮微缺的月亮高挂,原来已经入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