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妳坐一下,我弄一弄就载妳下山。”他要再不闪人,她的眼皮可得拿牙签才撑得开了。
“好,你忙,你忙,不用理我,我……呵--我坐一下……坐……一下。”好不容易打发他离开房间,二话没说的,她便直直倒向贵妃椅,似乎还来不及摆好四肢的位置,她就不省人事的睡回笼觉去了。
他悄声的再度进到屋内,悄声的拉上天幕,她不担心在天窗下晒一晌的太阳会变黑,他可心疼她醒来会让强光灼痛了眼。他蹲端瞧着她秀美的五官,锁着的却是何等清朗的灵魂啊。她应是累了,否则以他现在轻抚她额的动作看来,她岂会安睡如此……他放任自己倘佯在这份宁静幸福的感觉里;只是独居的关系,造成他对周遭的变化警觉性高,正如此刻,他并没忽略楼下传来的声响。
赫凛凛在玄关的地方见到一双女球鞋,还以为进门便会看见球鞋的主人,绝对是江瀞。未料,楼下空空荡荡的,正想上楼喊人时,就见他老哥蹑手蹑脚的转下楼下了。
“凛凛,早。”赫威风本是温柔的嗓音,刻意压低了几分贝。
“早,哥。”她抬眼望望楼梯。“江瀞也这么早?”
赫威风笑了笑。
瞧她老哥溢于言表的宠溺,她忍不住多年前的好奇,开口问:“她是你当年去美国的原因?”
“被妳发现了。”一点也没有被看穿的恼怒,他笑说:“原来我保密的功夫这么差劲。”
“她知道吗?”他是谦虚了,若不是江瀞出现,让他不消两天瓦解心防,恐怕临老她这个做人家妹子的都不知道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没让她为难。”他避重就轻的回答。
“你没告诉她?那哪来为难之说。”她不解。
“我的嘴巴是没说,但我和她彼此的对等关系倒是说明一切。”
“对等关系……喔,老师和学生。”她解读,随即又提出疑问:“你们相爱吧?”
相爱?赫威风嚼咀着这两字,回想过往的点滴,对他老妹摇了摇头。“当年她太小,应该不明白。”
赫凛凛猛地击掌。“哈!这就对了。哥,你今年几岁?嗯……三十五对吧,难道一个二十八岁的女生在你眼里就不小吗?一样是差了七岁。”
“但至少她现在是个有社会历练的成年人。”实力较相当了,不是吗?
“谈恋爱就谈恋爱,关什么历练不历练。你呀,分明就是在找借口。”
“我找什么借口?”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受害者。
“当爱情逃兵的借口啊。嗟!我要早知道你是为了这个原因,死都不会让你出去念书的,一念还念十年咧……嗟!”赫凛凛一副正义迟来的扼腕。
爱情逃兵?这不是他常控诉江瀞的罪名吗?怎么今天会轮到他头上呢?
“不承认?”她决定再帮他抽层丝、剥层茧,免得他被困死了都还找不到人喊冤。“离开的人是你,不是她吧。”
“情势所逼,非我所愿。”
“逼?学校逼你走路?”若真如此,她是无话可说。
“没人知情,除了我和江瀞。”
“那是江瀞喽?”大不了她可以转学,或是按捺的等她毕业,或是他另谋高就……总之,没必要弄得分隔两地、十年八年的。
“她在我面前哭得柔肠寸断,我能不走吗?”他手心发汗,依稀当时掬着的泪。
赫凛凛噗哧的笑了起来。“她哭得柔肠寸断,那你还说她当时太小……赫威风啊赫威风,亏你是设计界的赫少,没想到在感情这条路,你倒像个可怜的赫傻。”
他微蹙着眉,一时分不清凛凛是在同情他还是在取笑他。
“不过,老天爷还是挺厚爱你的,帮你找回了她,这次你可别再把我嫂子给搞丢了,茫茫人海很难找的。”
“妳嫂子,”要让江瀞听到这称谓,不晓得会不会一路杀下来?“她好梦正甜呢。”
“江瀞……江瀞起来了……”他试着摇醒蜷在贵妃椅上一睡便把回笼觉睡成了午觉的人。
爱极了她娇俏的睡脸,忍不住的低头蹭了蹭她。“妳睡得够久喽,起来了,别再睡了,江瀞,江瀞。”
她终于半坐起身,扒开眼,惺忪的还搞不清何时何地,颈背传来的酸痛却叫醒了她。她一边捶着肩,一边张开大眼,这……她果然睡着了。
“睡饱了吗?”赫威风挨近她,接下她手边的工作,力道适中的按摩着。
啊!真是舒服。她微弯着腰,任他两手捏捏揉揉的游走在她的背项。
“你这张贵妃椅真是中看不中用。”她发着小小牢骚:“明明看起来很舒服,谁晓得一觉起来,骨头全都要散了。”
“那是因为妳睡姿不良,又作息不正常,才会腰酸背痛。”他让她倚着他,小心翼翼的帮她拉开筋骨。“好不好妳也去练练瑜珈什么的,让筋骨柔软点,身体也会跟着好一点,嗯?”
“不好,”她偏过小脸,撒赖的说:“我早上根本爬不起来。”
“不必非要早上啊,傍晚或晚上也行的。”赫威风在美国练了几年拳法及武术,知道练武这东西可以随时随地的。
“那更不行,我得上班。”
“妳在疯狗多久了?”
“从毕业到现在。”他揉得好舒服,彷佛打通了她的什么二脉的,未褪的睡意逐渐袭上四肢。
“高中毕业吗?”他以为她会读大学的,毕竟她的成绩不差。
“嗯……”忽地,她想起什么。“说到毕业,你不是应了班上同学会来参加毕业典礼的吗?结果--黄牛。”
“很失望吗?”
“当然,澎澎还哭得唏哩哗啦咧!”
“那妳呢?”
“我……”别人的事说得义愤填膺,轮到自己就不知所云了。“我不记得我那天在干嘛了。”
她那天在干嘛?
她呀,一个人走到老师宿舍,不想上楼探探被狠心主人拋弃的小花园,奈何大门深锁,她只得杵在玄关处,想象着有人从门外骑脚踏车进来,大言不惭的说追她……唉!不想了,事情都过去好几年了,想也是白想。
“我人在纽约。”不似在解释,倒像是喟叹。
“啥?”没头没尾的接了个什么话呀:“喔,我听说了。”
她才不是听说咧。其实赫威风曾在圣诞节寄卡片给她,内容没什么特别,就是祝她圣诞快乐及代他向全班问好之类的普通。她看了信封上的住址,哭了起来。是因为感动吗?错,是因为忿怒。
这死赫威风,大老远的寄这张卡片来,也不和她话家常,也不问她过得好不好?
就一句圣诞快乐,还把全班拖下水……怎么,以为这样就能和她划清身分的界线吗?
真是如此,她宁愿不要这种问候,这种疏离两人的无奈问候。所以她没有回信,至少她可以不用虚拟自己的心境,去面对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
“妳听说的?”关于他的事,十有八九她总是“听”来的,就这么不在乎他吗?
而他对她的坚定,还能承受多少不在乎呢?人家说真爱无敌,看来此话有假吧!
“嗯。纽约怎样,好玩吧。”她有些酸溜溜的。
“人间炼狱。”
“哇,人间炼狱你都能待上十年,要是人间天堂,你岂不就不回来了?”
“没有一个地方是人间天堂,至少对我而言。”他望进她的黑眸,想一探她心灵深处。“除非有人肯替我盖。”
耙情纽约是他的伤心地不成,他是回来疗情疡的?难怪她再遇到他时,围绕在他身边的是股浓烈的沧桑及孤僻,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在心底苦笑着,没道理一个十八岁的少女能占据他心房十来年,从头到尾都是她想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