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孜乔,你在台北到底闯了什么祸?”殷女乃女乃一副高血压将要发作似的气火攻脑,颈项血脉偾张。
殷孜乔被女乃女乃骂傻了眼,刚进门时的欢天喜地,杀那间凝结成一脸错愕。
以前,每当她大老远的从台北赶回乡探望两老时,他们总是张开双臂拥抱欢迎,女乃女乃更是开心的绽笑出一脸密密麻麻好似会夹死苍蝇的皱纹,然后一手接过她的行李,一手疼爱地捏着她白女敕的脸颊,直到脸颊因微疼而泛红,女乃女乃才会松手,那是女乃女乃独特的示爱方式。
爷爷则是模模她的头,便赶紧去杀鸡宰鸭,准备丰盛的菜肴,为她进补。在殷家,有一项不同于别家的传统,那就是“男主内,女主外”,爸妈在世时也是这样,大概是殷家的女人都不敢动手杀生,又不擅厨艺吧。
可也从来没发生过今天这样的场面啊,女乃女乃没有接过她的行李,也不捏她可爱的脸颊,连爷爷都没去杀鸡宰鸭,只是神情黯淡地伫立一旁,等着她的回答。
殷孜乔望着爷爷、女乃女乃四只认真的眼睛,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何况今天也不是愚人节,她只好皱着清秀的柳眉,绞尽脑汁,用力地回想自己到底闯了什么祸,惹得她在世上“硕果仅存”的两位亲人如此怒不可抑。
她那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忽而上、忽而下地打转着,一页一页的翻开心灵深处的记忆,得从她到台北念大学时候回想起,这可要花上好几个晚上的工夫才能想齐全呢。
记得以前念书时经常会逃课、耍义气打架,让爸爸一天到晚跑训导处,但是自从爸妈发生车祸意外离开人世后,她曾就着窗外的冷月发誓,今后绝对要做个乖巧懂事的模范生,不让年迈的爷爷和女乃女乃操心挂念。
殷孜乔后来有点后悔那晚冲动之下所作的决定,因为那个目标对于个性好动活泼的她而言,实在太难达成了。
“女乃女乃,可不可以先让你的乖孙女进屋喝杯水,再慢慢仔细的回想呢?”殷孜乔嘟着嘴撒娇。
“是嘛,有话好说,老伴,你就先别发那么大的火气。”殷爷爷也帮孙女求情。
殷女乃女乃叹了一口气,一脸失望却不失坚毅的神情,悠悠地说:“咱们殷家虽非家财万贯,倒也称得上世代书香的小康之家,何须卖孙女求财呢?”最后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
“什么卖孙女求财?”殷孜乔不解地复诵一次,顺手将提了一路的土产放在地上,以减轻负担,因为爷爷和女乃女乃的表情已经够沉重了。
殷爷爷将村人闲嗑牙的话说了一遍。
“是吗?女乃女乃,你若真要将我拍卖的话,可不能秤斤论两的廉价抛售喔,凭你孙女这颗聪颖机灵的脑袋瓜子,计价的单位起码也要比照钻石的行情,以克拉来标价才不吃亏。”殷孜乔说得头头是道,却把殷女乃女乃气得全身发抖。
“你这个小泼猴,存心气死女乃女乃不成。”殷女乃女乃每回发起威,总是舍她名字不叫,人前人后地喊她小泼猴,说她是逃出花果山的孙猴子。
看来殷孜乔这回又当定美猴王了。
“王母娘娘,您先别火,且听殷小猴细说分明也。”她照着《西游记》演下去,无非是为了博得女乃女乃的欢心,她知道古代四大奇书里,《西游记》是女乃女乃的最爱。
“还贫嘴!”殷女乃女乃好气又好笑。其实她疼爱这只孙猴子之深,远胜过自己的一条老命。
殷孜乔低下头去,举起右手在自己的嘴巴上横着比了一下,好像她的嘴唇缝了一条拉炼似的,拉上它,表示不再多言。
她不时地用眼角余光偷瞄女乃女乃,见女乃女乃的火气已不似方才那样来势汹汹了,她才稍微安心。
她又转头向爷爷扮了个鬼脸,那是他们两人的暗号。每回她惹女乃女乃发火时,总要央求爷爷代为美言几句,那鬼脸就是她发出求救讯息的暗号。向来和她默契十足的爷爷一接收到讯号,便会挺身而出,仗义执言。
殷爷爷也回给殷孜乔同样的鬼脸。
殷孜乔看着爷爷稀疏的华发配上眼歪嘴斜的鬼脸,自叹不如,看来老莱子的封号,她得拱手相让了。
“老伴啊,这只孙猴子固然要教训,但咱们总不能饿着肚子升堂问案吧!”
殷爷爷的圆场技术果然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不过,那也是多亏了宝贝孙女平时爱惹祸而训练出来的本事。
一说到民生问题,清幽的院子里随即传来阵阵“咕噜咕噜”的三重奏,三人不约而同地望着各自的肚子,还真是饥肠辘辘呢。
“你先回女乃女乃的话,你在台北是不是闯了什么祸了?”殷女乃女乃还不死心。
殷孜乔抿着嘴,犹豫了半晌,支支吾吾地说:“失……失业,算不算闯祸?”
她就是因为丢了工作,心情郁闷,才独自跑去花莲度个小假。
“什么?!你被老板开除了!”殷女乃女乃好像有点青天霹雳的味道。
“不,是我把老板开除了。”她回答得理直气壮。
不过殷女乃女乃显然不懂这种属于新人类的工作伦理,在他们的年代,可是只有雇主才有权利命令员工回家吃自己。
本来已经转过身要去张罗吃食的殷爷爷又兜回来,也不管是谁把谁开除了,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那么这趟回来可以住久一点啰!”他心里倒是乐得很,彷佛有只小鸟在唱歌。
殷爷爷的一番话,可引来殷女乃女乃的疾言厉色,“你这个糟老头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你这个不肖的孙女八成是闯了祸,才会被开除,瞧你还乐得像中了奖似的,也不管训、管训她!现在可好,人家都追到家里来了,她还在跟咱们打迷糊仗,以为咱们老啦,没用了。”
殷女乃女乃这招哀兵之计最厉害了,殷孜乔从小就怕女乃女乃这种以退为进的逼供方法。只要女乃女乃使出这项撒手简,无论她有没有犯错,反正俯首认罪准没错,否则硬撑下去,将会看到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女乃女乃闹家庭革命,甚至离家出走,很难堪的。基于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她是什么罪都认了。
不过,殷孜乔在心里不免存疑,为何别人家的老太太一上了年纪,不是懒洋洋地在公园里练什么外丹功,就是患了老人痴呆症,可是她家的女乃女乃却是越老越精明?
当然,她有这种想法并不代表她不孝,相反的,她很乐见爷爷、女乃女乃不但四肢发达,连头脑也很发达,真是祖上积德,她迫不及待地想到殷氏祠堂去感谢列祖列宗的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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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饿的时候,即使是家常便饭也能吃得津津有味,更何况殷爷爷可是具备五星级饭店的厨师手艺,即使简单的料理,到了他手里,也能烹煮出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令人垂涎三尺,食指大动。
殷孜乔一吃起爷爷所做的料理,全没节制,直到快撑破了肚皮,才甘愿从饭桌前转移阵地到客厅,煞后整个人像得了软骨症似的瘫痪在沙发上。
趁着老伴忙着收拾碗盘之际,殷爷爷邀孙女至月下散步,名为帮助消化,实刖为打听实情。
“爷爷,你放心,我没闯祸。”她是因为不满主管在提拔人才时重男轻女。
依她在富华饭店的工作表现,论年资、论能力、论对公司的贡献,哪一项输给那个才进公司不到一年的新手?所以当她获知自己共未雀屏中选时,她肚中那股待发的怒火就像老式的蒸汽火车头里堆满了烧旺的大红煤炭一样,勇往直前地冲进主管办公室,争取升迁为总经理机要秘书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