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暴毙,事先没有立谁为掌门的意向,理应由成派的大弟子接任掌门,可他的师兄霍思昭资质平庸,剑术平平,没有得师父的真传,所以排行第二和第三的他与柳满谅则成了公开的掌门人选。
只是他们无论剑术、品行、名气和复师仇立下的功劳都相差无几,因此成派里一直没有结论,暂由霍思昭管理派系中的杂务,权等着他们回师门商议。
“那么我恭喜错人了,该去和满谅说才对。”钱少聿吐吐舌头,俊脸皱成一团,“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什么时候和我沦为一群了?”
掷剑放下酒杯,鹰般的眼睛盯着他,看得他全身发毛才慢条斯理地说:“你不是跟踪了我好几天了吗?不会不知道我的来意吧?”
臭小子,他以为他多好的工夫啊,跟着他夜闯衙门翻看档案什么的都好几回了,以为他不知道吗?刚才瞅着他趴在梁上实在难受,才好心叫他下来喝酒的,谁知他还装傻。
“嘻嘻嘻嘻……”钱少聿干笑着,“我一向都是鸡鸣狗盗之徒,那天大半夜看见一条人影箭似的往人墙头里蹦,我既然看见了,就想着能来个人赃并获什么的,谁知道是你老兄啊……”他的身子向前倾,眨眨眼睛,“再说了,听说有人拿着我的银票在京城兑现,一张就是一万两,几天工夫就冒出来两张,所以我赶着来看看嘛,来捉个李鬼消遣才好。”说完哈哈大笑。
这个鬼机灵的朋友一直嚷嚷着只要美人不要江山,明明是生在钱庄享福命的太少爷,却喜欢浪迹江湖,结识他这样的浪子朋友。虽说他一直不理钱庄内的生意,这会儿见出现了巨额的银票,连忙火速地赶了来。当真是不管吗?
“这回欠了你的人情,下次等你需要我的时候偿还吧!”,掷剑叹气,刚刚硬装出来的冷淡已经被冲散得一干二净,他心事重重地说,“这些钱很快就会回到钱庄的,只是暂借一用而已。”
等到满谅从应天回来,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他端详着杯中的酒色如胭,不禁想起了杜微。
她看似浑身长满了伤人的尖刺,却脆弱得让人不能想象。在昨天那番猛烈的试探后,看着她深受伤害的样子,他再也不敢尝试去进一步挖掘她的秘密。
少聿很快发现了他的愁思,他叫道:“好歹让我模着点头脑好不好?一下子拿出两万两的人可是我耶!”他一副心疼得心肝都颤的样子。
掷剑沉重地表情未有放松,又饮了一杯,“你见到她了?”
不搞清楚情况就现身,不是钱少庄主的作风,他暗中跟在他左右已经好几天了,该寻访的事情都清楚了,他才会出现。
少聿顿时收敛了玩世不恭的笑容:“不错,果然是人间难得的一朵冰雪腊梅!”掷剑意有所指,竟是已洞悉了他的来意,他便也明人不说暗话,干脆地说。
好一朵冰雪腊梅!他默然,竟然将他当年的感触几天就透悉。杜微呀,杜微,你还以为你的演技很出色,可以再一次赶走我吗?
“冰雪腊梅……-冰雪腊梅……”他喃喃地自言自语,“她却宁肯自比烟花……”
见他又陷入沉思,少聿直率地说:“坦白说,我一开始仅仅认为她是个以色事人的普通青楼女子罢了。谁想到追踪下来,她竟然与我所听说的杜十娘全然不一样……”眼见得掷剑苦笑一声,他心中略有歉疚,“或许我们永远也不了解这些女子的真实想法,她们为了生存下去,早已在心房上筑起了厚厚的心墙。但是我感觉到,她是在拼了命地想要赶走你。”
掷剑沉默半晌,“……多谢!”
少聿仅几日便窥出她的端倪,可是他当初竟然因几句口舌之言便立即弃她而去,这是他心中永远自责的伤。这对她无疑是迎头痛击啊!
少聿忽然莞尔一笑:“想谢我,容易得很!而且也很容易做到,你瞧这是什么?”他从怀中取出一方布帕,包裹得严严密密,一层又一层,打开来看时,却是两枚银针,寻常得不能再寻常,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掷剑皱眉道:“这有什么稀奇?大夫针灸的银针。”他拈起一根,仔细看了看,似乎比同样式的银针略长一些,“从什么地方得到的?”
少聿苦笑说:“的确是没什么稀奇……”话却不知从何开口,“至于它的主人,我也不知道飘泊往何处去了。”
他拿起一根针,深深地叹了口气,那目光是情深款款的,也是无可奈何的。这两枚针,曾经刺中他的身体,现在扎住的,却是他的心了。
掷剑有点不解,却很快参透了:“难得你也会有想要安定下来的时候……或许,我们都在寻找自己的另一半,只是有的找不到,有的,找到了,却是徒然伤心罢了……”
少聿一笑,小心翼翼地将两枚针包了,重新收好放回怀中,信誓旦旦地说:“就算找到会伤透心,也要努力去做,谁知道寻到的不是一份终生的幸福呢?一旦错过了,会悔恨终身的。”他瞅着掷剑一直紧蹙的浓眉,会心一笑,“如果这是个赌注,那我就会押大!”
灯下,两个器宇昂扬的男人守在雅阁的门口促膝而谈,掷剑把他与杜微的故事原原本本的一叙而成,听得钱少聿目瞪口呆,感叹万千。
***
随着钱少聿的到来,小芹发现掷剑与杜十娘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鸨母虽然手里拿着掷剑的两万银票,一直表面上都恭顺得很,背地里却在担心十娘一日不如一日的身子,她这棵摇钱树倒了,挹翠院就等着关门吧。因此背地时少不了指使小芹多多给她进补,多听使唤,所以造成的结果是,常常是钱少聿和掷剑关在一间屋子里秘密谈话,而小芹守在杜十娘的身边忠心耿耿地侍候。
小芹心时清楚得很,杜十娘的心里始终是惦记着掷剑的,因为挂念他的安危,人消瘦得很快,两颊深深地陷了下去,身子也越来越差,经常一咳就是好一阵。
“我翻看了衙门的全部档案,这几年她并没有到官司去报案,也就是说,这整件事里并没有牵扯官府。”掷剑想着几次夜行调查的结果,若有所思地说。
这也就是杜十娘为何会猜测他是杀人窃物的夜盗的原因了,莫名其妙的经常失踪,离奇的巨额银票,确实值得怀疑。难怪她对他的态度会变得那么令人匪夷所思,那么古怪。
少聿在屋里踱了几步,沉思道:“总之关键就是要等满谅带回来的消息了,只要他一回北京城,一切事情的前因后果,便都清楚了。”
他前前后后地绕着圈子,冷不防扬声叫:“小芹,进来吧!”
门“吱”的一声开了,小芹脸色肃重,开了门,径直走到掷剑面前,跪了下去:“掷剑公子,小芹是个没身份的婢女,可是小姐待我这么好,一直亲如姐妹,若不是小姐的一手庇护,我早被妈妈逼得去接客了,所以,”她抬起盈盈泪光的眼睛,鼓起勇气说,“您若是想知道什么,就问我吧!”
少聿点点头,这是个忠主的好婢女。他溜溜达达地踱出门去,反手关了门留出时间让他们细说。
掷剑扶起小芹坐在椅上:“小芹,你跟着十娘有多久了?”
小芹擦擦眼泪,哽咽着说:“自从小姐进挹翠院,一直是我在服侍她。”
他再问:“当初她是如何进楼的呢?”
小芹犹豫一下,“是小姐自己自愿进楼的.那天妈妈欢喜得不得了,直嚷嚷着挹翠院要发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