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走去开门,他体内,关轸的声音对他说:“你只要说声:『请进』或『进来』,用不著自己去开门。”他遂站住。“你既然进去了,为什么不代我发言了?”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又不高兴。”但她声音里有顽皮的笑意。
“你进去也没徵求我的同意。”他咕哝,跟著双腿就自然、流畅地轻快转身折回去,走到办公桌后坐下。“请进。”他──关轸──说。
门开了,一个面庞娟秀的女人掩不住兴奋地对他说:“关先生,记者来了,在楼下大厅。你要下去,还是请他们上来?”“请他们在楼下稍候,我一会儿就下去。”
“好的。”女人走出去,又折回来。“关先生,你要留在台湾,不回美国了吗?”关辂温和地微笑。“我想是的。”
“啊,太好了。”她快走了两步,想起来,又跑回来关上门。
“记者?什么记者?”关辂问关轸。
“我们要开个记者招待会,发表个简短声明。”她告诉他。
“我不……”他想说他不懂什么声明,但记起来说话的人不是他。唔,是他,不过非出自他的意志。正如此刻起身整理领带,掏出怀表看时间,抬手抚抚头发的一连串动作,都优雅、自信得不是他会有的行为。关辂不得不向自己承认,他喜欢这种对自己充满信心和肯定,沉稳,从容不迫的感觉。只要他不去想关轸在他体内,他事实上觉得彷佛一切都是他与生俱来的自然反应。彷佛他一向都是如此。开门走出去前,他小声对关轸说:“忘了告诉你,轸轸,我喜欢你把我纠正过来的说话口音。”她笑得他月复膜震动。
第七章
不可能的!不可能!
琬蝶放下星期二的邮报,眼睛震愕地圆睁,瞪向对面灰蓝的墙。那里本来挂著一幅世界地图,现在她看到的却是报纸上登在头版的新闻。『巨霆』财团主位再度易人,关锦霖下台,少东关辂登基。
斗大的黑色标题下,是主持召开记者会的『巨霆』新任财团主席兼总裁,不久前遇害身亡的关锦棠的独子,关辂。黑白照片里的关辂,和死在她怀里的关辂,是同一个人。
她的目光再度回到报纸上。千真万确是他,是关辂。
但是,不可能是关辂。关辂已经死了。他在她怀里断的气,她看见他被送进太平间。他的遗体火化时,她就在旁边,伤心欲断肠得数度几乎昏厥。然而面向摄影镜头,自信但谦和的微笑著的,是关辂本人。那柔中带刚的眉、深邃幽黑的眼、弧型如雕的嘴唇,融成一张散发著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的脸,是关辂。是她爱过,依然深爱的关辂。是她为之心碎,仍然挥不去沉在心中的哀恸,日夜怀思的关辂。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一个明明已死去,已烧化成灰的人,居然活生生又出现在她眼前?会不会是另一个凑巧同名同姓,又正巧出身豪门的人?
琬蝶按下剧跳的心,深吸一口气,开始详阅大标题下面的详细报导。除了关辂在记者会上宣布他即日起,正式接任『巨霆』财团主席,及『关氏』企业总裁,并将以留驻台湾为主,记者同时记述了自幼移民美国的关辂,十五岁时便因其设计的一套新型电脑软体而声名大噪,随后他在电脑方面的成就又为他赢得数次奖,但他从未出面领奖。这名电脑奇葩从不曾公开露面。人人皆知关辂就是『巨霆』前主席关锦棠的独生子,可是没有人见过他。关辂这次突然公开亮相,主动出来面对大众,他坦言主要是为他父亲的神秘遇害。他同时说明他未能参加亡父祭典和葬礼,是因他在美国遭暗算,受了枪伤。枪伤。这两个字像在康乃狄克别墅那天早晨,震碎宁静的夜的两声枪响,在琬蝶耳膜鼓震。报上描述的公开现身前的关辂,和她在美国认识的关辂,太吻合了。但是她真的认识他吗?她看著报纸上那张照片里,她爱得心疼、想得悲切,痛苦的念著忘不了的男人,她发现她不认识他。也许她从来不曾真的认识关辂,一切经过只是个荒诞得几可乱真的梦。
★※★※★※
是他,不是他。不是他,是他。
必辂自长镜前走开,再一次用手指梳过关轸为他修剪过的头发。她手艺很巧,剪得很漂亮。现在他们俩真的是难分轩轾了。关轸双臂抱胸,靠著落地窗旁边的墙而立,对他笑著。她的表情倒像在欣赏镜子里她自己的倒影。齐整的头发,新订制的范伦铁诺铁灰色西装,淡蓝衬衫配上银灰领带,崭亮的义大利皮鞋。“你都在哪做衣服?”关辂十分纳罕。
不管他如何穿著,她的装扮、水远和他毫无二致。就算他同样的衣服有两套,她穿的也不可能是他另一套,因为关辂比一七七的关轸高个几公分,他的尺寸在她身上至少大一号。“不会是你会去做衣服的地方。”关轸如此淡淡回答。
“你为什么要和我穿的一样?现在我回来了,你可以恢复女儿身了,用不著再打扮得像个男人。”
“我习惯了。”
必辂没有多说。他想月兑掉这身浆挺的新衣,对於像三件式西装这些正式的穿著,他还不大习惯。但即使他们在家,关轸也要他穿著它们,直到他要上床睡觉。除了要关辂习惯正式的衣著,她还为他上课,训练他的言谈行止。他比较喜欢的是她教他阅读的时候,那满足了他从小就渴望的求知欲。虽然他回来才两天,但他像一块海绵似的,贪婪的吸取她给他的书本上的知识。“我有个疑问,”关辂说:“这两天送衣服给我的那些人,他们怎么知道我的尺寸和我需要哪些衣服?”关轸眨眨眼,笑道:“当然是有人打电话通知他们,告诉他们的啊。”
“就像有人打电话叫记者去公司?”
“否则难道你以为那些人有神通,知道你回来了?”
必辂想说什么,又不真的确定他要说什么。整个情况对他来说,仍然有许多模糊不清的地方。“假如大伯他们为了争夺『巨霆』和关家的产业,不惜谋杀亲手足、亲侄子,爸死后,为什么没有人住进来霸占这楝大宅?”“也许因为屋子里闹鬼。”关轸说,口气仍是淡淡的。
必辂看著她,仍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关轸比他聪明,他觉得。她懂得比他多,学问比他好,反应比他快。她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何事,该说什么话。“你也会的。”她冷不防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什么?”关辂愣愣问。
“有一天,我会的,你都会学到,你会比我更好。”
他不以为然。
“你会的。”她走离墙边。“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早起,你休息吧,辂辂。我要走了。”“轸轸!”他赶紧叫她,因为她来无影去也无踪的总是只在眨眼之间。“我睡觉的时候你都去了哪里,在做什么?你睡不睡觉?”他好奇地问。“你是说『鬼睡不睡觉』?”她笑著。“我可以睡,也可以不睡。不,你睡觉的时候我没睡,我去看妈了。”“我也要去看她。”他立刻急切地说。
“还不到时候。过几天好不好?这个时间疗养院也禁止会客。而目前白天你需要全天候留在公司。”他不得不同意。“妈看得见你吗?”
她摇摇头。“我想除了你,其他人都看不见我。无所谓,我只是要看看她,陪在她身边。”“你找到爸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