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呀!”皇上大喝一声。“把和沂给我拖下去!”且不说那密函里究竟是些什么劳什子东西,就说他的居心根本早已不良,现在竟还敢将若兰逃婚的事也扯进去,可恶!
一听皇上的怒喝声,和沂全身又软瘫下来,待侍卫将他架起,他才呼天喊地起来:“皇上、皇上——奴才知错、奴才知错!饶了奴才吧!皇上——”一直到人被架远了还能听见他喊叫的声音。
直到和沂令人生厌的喊声消失在宁静的宫廷中时,皇上才又将注意力放回祈烨身上;这一切发生时,祈烨跪在原地一点儿表情也无,像是对于和沂被拖走的事完全不为所动。
“河南盐道密函的事,朕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皇上这才回过身,以较平淡的声调问道。
“回皇上的话,此事属吏部管辖,臣只是受蠧祺贝勒所托派人将信截下,其余之事概不能越俎代庖。但据臣所知,此事尚缺证据,所以蠧祺贝勒才未上奏。”
“蠧祺啊,他在吏部干得还不错嘛!”想到这儿,皇上稍泛起一丝笑容。这些个亲王府里的贝勒们都还争气长进,个个差都当得有模有样的。“好,这事儿我自个儿找他问去,至于另一件事——和沂所说的事是真的吗?你纳小妾的事。”
皇上这一问,祈烨无表情的面容才稍微有些改变,他顿了一下才缓道:“是有其事,和沂的确曾赠与臣一名女子,臣——确实受下了。”
“你不辩解?”祈烨承认后就一句话也不为自己开月兑,反引人觉得怪。
祈烨不置一语,只是沉默。
“唉!”见他这副模样,皇上叹了口气。“起来罢,你们这些个贝勒真教朕给烦死了,一个是拿了密函不上奏,一个又是收小妾……这若兰也是不知搞些什么!看来朕真是老了,已经弄不懂你们这些个小辈们在想些什么了!”算了,男人嘛,总有个三妻四妾的,若兰如今又闹出什么劳什子逃婚事件的,也只能算了!
“皇上万寿,是臣行事有不当之处,臣愿领罪。”祈烨才起了身,立刻又跪落下地。
“罢了、罢了!这么吧,这西北近来似乎又不怎么平静,你就代朕去看看,能的话,就将土蕃剩余的残羽一举收了,这——就算是惩戒吧!至于寻回若兰那丫头的事儿,就交给朕好了。”
第九章
娘一直是对的。
她说过,若有一天她有名字就是与外界有了接触的开始。真的,祈烨出现了,他为她取了名,而在离去时却也带走了她的心。起先她害怕离开山林,畏惧于外边世界的陌生,可当祈烨真正离去后,一种难熬的心思侵占了她,她不明白为何这心思如此扰人,而当明白之时,她已然身在这繁华的世界中。
她本是要寻心的,可后来才发现她的心根本是失落了。心,交付出去了又怎么寻得回?
曦宁有些失神地望着手中的玉猴儿,当雕刻它时内心是纷乱的、迷迷糊糊的,是在一种含着莫名微喜的心情下动工,因此这猴儿虽未完成,可也透着那么份淘气、喜性;如今,这心思也是纷乱的,可已不迷糊,她已不是从前待在山中什么事情也不明白的她了。
“娶亲”真正的涵义撼动了曦宁。
对她来说,祈烨是心中最重的份量,是唯一、是一切,可这只是她单纯的想法。外边的世界不如在山林里头,这儿到处都是人,有所谓的“阶级”、有所谓的“身份”,有一大堆莫名其妙让她搞不懂的礼法;而她既无“身份”也无“背景”,是不可能成为可以和祈烨相伴一生的人。
遇见祈烨是改变的开始,而这改变如止不住的水流,每一日都使她不断体会到新的感情;由初见时对他的恐惧、好奇、习惯、喜欢,而至他离去后才发现,甚至是不可或缺……
为此,她开始追寻,只靠着他离去时言语间留下的线索而追寻至北京城。见到他后,心境上又是新的改变,那种再相见的欣喜竟是从未有过的快乐,可祈烨之后的行径又让她迷惑。但只为了从心底体会了一个重要的字,她愿意面对一个陌生而粗暴的他,接受他一切使人不明了的行为。
爱——就是这重要而奇异的字。
娘一向不多言,也很少提及“外边的世界”,可有一回当她如往常般靠在娘膝头上时,娘忽然带着一种很难形容的美丽笑容,轻轻诉说起关于“爱”这奇特的东西。
“‘爱’是很奇妙的东西,它虽无形却拥有巨大的力量,可以让你彻底改变,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当遇上它,它会让你尝尽千百种难言的滋味儿。”那声调像是在对她说话,却又仿佛是自语。
滋味儿?
“‘爱’?”她偏起头望向抚着她的娘,这是她头一回听见这奇异的东西。“是吃的东西?”既有滋味,那该是吃的喽?
当她无知地问起时,她记得娘的笑意加深了,温和的眼神比平时更加了层宠爱。
“不,那不是吃的东西,那是一种你此生若无体会就不可能了解的心思。”
“是不是我以后就会明白?”
“这不是你只待在这山林就可以明白的事。”
“那‘爱’是‘外边世界’才有的东西吗?”
“也可以这么说,可是就连娘也不晓得体会过‘爱’这东西究竟是好是坏,或许一生都不知道会幸福些吧!”
“娘,怎么你的话我都听不明白?”
“不明白的好。”
既然娘说“不明白的好”,当时她也就没再追问究竟“爱”是什么,因为娘总是对的。
可在那一夜,她懂得了,她懂得了什么是“爱”。
她从未使用过这个字词,可没有缘由的,在祈烨弄疼她、而她强忍时,那个字强烈地划过脑际,她忽地就明了它的意义——千百种难言的滋味儿……
真的,娘,娃儿现在终于明白娘的意思了!
“曦宁姑娘,你在想什么这样出神?”香儿从书斋外头进来,就见曦宁一手拿着玉猴、一手执着刻刀,可一动也不动地只痴望着,像是望着猴子、又像望着更远的地方;这样的情况她已见过好多次了,她不明白何以贝勒爷对她这样好,可她却还像是在心头有着无尽的愁绪?
曦宁漫游的思绪让香儿的话打断,才发现自己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已不知过了多久,整个身子都发起疼来。“我没想什么。”她淡淡地回答,将已有些僵硬的手重新抓紧刻刀,顺着玉猴滚圆的身体刻划过去。但不知是施力过猛还是手指不听使唤,尖锐的刻刀竟溜过玉身,直戳进曦宁软女敕的手。
艳红的鲜血忽地涌出,滑过玉猴、一滴滴地滴落在曦宁雪白的衣裙上,有如雪地中盛开的红花般刺目。她没喊声,甚至也不觉得疼,只对着这些缓慢流动的艳红发呆。
“天呐!曦宁姑娘你在做什么?”香儿一声惊喊,急冲上前抓起曦宁的手来。她原是端着水盆子进来,才转身放下水盆的时间,再一回头就见曦宁满手鲜血,素白的衣裙也染上点点红斑。“怎么这样不小心……”香儿皱眉慌捧着曦宁的手,眼看血如泉涌,一时间她也无措起来。
“没关系,小伤而已……”曦宁抽回手,对于这伤不甚在意。她见玉猴已染上了血色,于是放下刻刀直接拿裙子抹擦,可不论她怎么擦也拭不净那斑斑血迹,只因手上那口子还不停地涌冒鲜血;她的擦拭,是有些无意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