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弄错过?”
“是的。所有他带来的人,都是我来修剪脚趾甲和手指甲。他们都年轻漂亮。但是我应该说,你那同伴,那天在你之后他们给我领了来,他也许是最漂亮的。”
①阿拉伯国家的高级官员称呼。
“为什么,”我岔开了这个话题,“为什么她不放了牧师和勒麦日先生,既然她饶了他们了?”
“她好象发现他们有用,”老太婆说,“再说,任何人一进来就不能再出去。不然的话,法国人很快就会来,他们见了红石厅,就会把所有的人都杀死。何况,所有被塞格海尔—本—谢伊赫带来的人,除了一个,都是一见昂蒂内阿,就不想逃跑了。”
“她把他们留很久吗?”
“这要看他们和她在他们身上发现的乐趣了。平均两个月,三个月。这要看情况。一个大个子比利时军官,长得象个巨人,还不到八天呢。相反,人人都记得那个小道格拉斯·凯恩,一个英国军官,她留了他将近一年。”
“后来呢?”
“后来他死了,”老太婆说,好家对我的问题感到惊奇。
“他死于什么?”
她说得跟勒麦田先生一样:
“和其他人一样:死于爱情。”
“死于爱情,”她继续说,“他们都死于爱情,他们眼看着他们的时候到了,塞格海尔—本—谢伊赫出发去寻找别人了。好几个人死得平静,眼睛里充满大滴的泪水。他们不睡也不吃。一个法国海军军官疯了。他在夜里唱歌,从他房间里出来的悲惨的歌声在整个山中回响。另外一个人,一个西班牙人,好象得了狂犬病,他想咬人。不得不打死他。许多人死于印度大麻烟末,一种比鸦片还要厉害的烟末。当他们见不到昂蒂内阿了,他们就抽啊,抽啊。大部分人是这么死的……小凯恩死得不一样。”
“小凯恩是怎么死的?”
“他的死法使我们大家都很难受。我跟你说过,他在我们之间待的时间最长。我们对他已经习惯了。在昂蒂内阿的房间里,有一张涂成蓝色和金色的凯鲁安式小桌子,桌上有一个铃,一把长长的银锤,很重的乌木柄。那个场面是阿吉达跟我讲的。当昂蒂内阿微笑着,她总是不断地微笑,示意小凯恩走的时候,他站在她面前,不说话,脸色苍白。她敲了敲铃,让人把他带走。一个白衣图阿雷格人进来。但是小凯恩跳过去抓起锤子,那个图阿雷格人倒在地上,脑袋开了花。昂蒂内阿一直微笑着。人们把小凯恩带回他的房间。当天夜里,他骗过了看守的监视,从二百尺高的窗户中跳了下去。香料坊的工人们跟我说,他的遗体让他们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但是他们还是弄得相当好。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在红石厅里,他占着26号壁龛。”
老太婆喝了一口酒,压下了激动的心情。
“他死的前两天,”她继续说,“我到这里来给他修指甲,这儿原是他的房间。在墙上,在窗户旁边,他用小刀在石上刻了点什么。看,还看得见呢。”
WasitnotFate,that,onthisJulymid-night……①
①英文:难道这不是命运,在这七月的午夜……
在任何时候,这句诗,刻在英国小军官跳下去的窗内旁边的石头上,都会使我充满无限的激动。但那时,另一个念头在我心中游荡。
“告诉我,”我尽量平静地说,“当昂蒂内阿把我们中间的一个控制在她的力量之下的时候,她把他囚禁在自己身边,是不是?人们再也见不到他了吗?”
老太婆摇了摇头。
“她不怕他逃跑。这座山是很闭塞的。昂蒂内阿只须在银铃上敲一下,他立刻就会回到他身边。”
“可我的同伴呢。自从她把他叫走,我就没有再见到他……”
黑女人会意地微微一笑。
“如果你见不到他,那是他更喜欢待在她身边。昂蒂内阿并不强迫他。她当然更不阻止他。”
我狠狠地在桌子上击了一拳。
“滚吧,老疯子!快滚。”
罗其达惊慌失措,忙不迭地收拾她的小堡具,逃了。
WasitnotFate,that,onthisJulymid-night……
我听从了黑女人的建议,进入道道,中途迷了路,遇见了斯帕尔代克牧师,才又走上了正路。我推开红石厅的大门,进去了。
这种散发着香昧的地下室的清凉空气使我感到舒适。没有一个如此阴森可怖的地方象这里一样为流水的汩汩声所净化。大厅的中央,小瀑布发出淙淙的响声,使我的精神为之一爽。有一天,战斗前夕,我和我那个排趴在高高的草丛中,等待着那催人跳起冲入枪林弹雨之中的哨音。在我的脚旁,流过一道小溪。我听着那清脆的淙淙声,欣赏着透明的水中的明暗变化,小游虫,黑色的小鱼,绿色的水草,黄色的带皱纹的沙子……水的神秘总是使我心荡神驰。
这里,在这悲惨的大厅中,我的思想被这黑黝黝的小瀑布吸引住了。我感到它是个朋友。它使我在这么多可怕罪行的凝固的见证之间挺立不倒。
26号。正是他。道格拉斯·凯恩中尉,1862年9月21日生于爱丁堡,1890年7月16日死于霍加尔。28岁。还不到28岁!希腊铜皮下一张消瘦的脸,一张忧郁的、充满激情的脸。正是他。可怜的小伙子。爱丁堡,我虽然从未去过,可我知道它。从古堡的城墙上,可以望见彭特兰德的丘陵。“再稍微朝下看一看,”史蒂文生①的温柔的弗罗拉小姐对圣—伊佛的阿娜说,“再稍微朝下看一看,您会看到,在小山的弯处,有一丛树,一片轻烟从树间升起。那是斯文司顿别墅,哥哥和我跟婶婶住在那儿,如果见到它真的使您高兴的话,那我是很幸福的。”当道格拉斯·凯恩出发去达尔福②的时候,他肯定在爱丁堡撇下了一位弗罗拉小姐,象圣—伊佛的那位小姐一样长着金色的头发。可这些苗条的姑娘与昂蒂内阿相比算得了什么?凯恩,他是那样理智,那样适于这样一种爱情,却爱上了另一位。他死了。这是27号,由于他,凯恩才在撒哈拉的山岩上摔得粉身碎骨,而他也死了。
①英国作家(1850—1894)。引文当出自他的某部作品。
②苏丹东部的一个多山地区。
死,爱。这两个字在红石厅里回响很多么自然。在这一圈苍白的人像之间,昂蒂内阿显得更加高大了。爱情为了变得如此丰富,难道对死亡就需要到这种程度吗?在全世界,肯定有一些女人和昂蒂内阿一样美,也许比她还美。我请你作证,我没有怎么谈她的美貌。可是,我的这种倾慕,这种狂热,这种献身精神是怎么产生的呢?我怎么能为了拥抱一会儿那个摇摇晃晃的幽灵就准备去干那种我由于害怕颤抖而不敢想象的事情呢?
这是53号,最后的号码。54号将是莫朗日。55号就是我了。六个月之后,也许八个月之后,反正都一样,就在这个壁龛内,他们要把我竖起来,一个空架子。没有眼睛,灵魂死灭,身体被填充起来。
我碰到了幸福的极限了,一种可以分析的狂热。刚才我真象个孩子!我竟在一个修指甲的黑人面前进行指责。我嫉妒莫朗日,真的!为什么我在那儿不嫉妒在场的那些人,不嫉妒其他人,那些不在的人,他们会一个一个地来到这些还空着的壁龛内,填满这圈黑带……我知道,莫朗日这时正在昂蒂内阿身边,而想到他的快乐,对我也是一种苦涩而轻松的快乐。但是,三个月之后,也许四个月之后的一天晚上,涂香料的人将来到这里。54号壁龛将收下它的猎物。那时,一个白衣图阿雷格人将向我走来。我将心醉神迷,微微打颤。他将碰碰我的胳膊。这该轮到我通过那血淋淋的爱情之门进入永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