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整栋大楼二十几个清洁员里面最资深的清洁女工,每个人都负责一个百坪大小的楼层,从她二十岁开始做到今天,从地下室一直扫到顶层办公室,总共花去她七年半的光阴。
她喜欢这分可以不必和人打交道的工作,虽薪水不多,但享有劳、健保,三节奖金和周休二日。
因为她只有普通高中毕业,毫无一技之长,所以能有正当的工作就是她的要求。然而这些年来她也不是就这样呆呆的混掉了,她会利用闲暇去学一些东西;七年来让她获得不少东西,除了没有文凭外,她会电脑,课程已经深入到丙级技术上硬体装修检定加强班;她会外语,不只是英文而已,因为不是要应付考试,所以学得轻松自在;而刚刚的葛莉芬就是在高雄学苑上舞蹈班时认识的。因为学费便宜,一期三个月,每天安排不一样的课程,七年累积下来,若不是没有文凭,她早可以去应徵外商公司的秘书了。
一些朋友知道她在当清洁工,无不替她惋惜,可她总是笑笑说:“我干嘛没事找事做呀?当清洁工可以减肥保持好身材,做了这么多年,薪水也不错了,我要在这里安养到老咧!”
其实她还有一个秘密;前几年她迷上外汇期货的美金买卖,就在隔壁大楼的银行开户,每天中午都窝在银行吹冷气吃便当;因为她是认真的好学生,当然就会好好的去研究汇率变动的特性,几年下来,由於她的谨慎和不贪心,让她的存款节节增加,已堪称富婆了;若不是去年狠心拿出几百万买下房子,她的存款就近千万了,因为她不喜欢缴贷款的麻烦,所以一次付清。
还有,当清洁工正好可以让她有闲研究行情哩。
每天,她一早五点半就到公司,把打扫当晨间运动,流了一身汗;之后她会在三公尺见方的清洁准备室,也就是杂物间(她自称为她个人的休息室)好好泡一壶花茶,利用里面的小卫浴梳洗一番,然后坐下来喝茶看报纸,或是打开她的手提电脑上网浏览:然后在九点以前将另一壶花茶和香浓咖啡端到陈秘书旁边的架子上。
然后再回到杂物间旁边的茶水间,利用小厨具帮陈秘书煎一个蛋饼或蒸一笼包子。因为陈秘书对她很好,而她也欣赏陈秘书的努力和勇气,独立扶养儿子及侍奉公婆的辛劳。
她喜欢和陈秘书在九点半之前的早餐约会,九点半以后若是陈秘书没有需要她帮忙的,她就会出外去溜达,或是检查其它楼层的清洁情况。没办法,谁叫她是清洁领班嘛!每星期一都还得向公司总务课的人做报告呢。她常自我消遗说:“当清洁工人能当成这样也算不错了。”
正将电灯插头巡视一番之时,突然,电话响了,因为办公室已经是黑漆漆一片,所以刺耳的铃声很惊人。
她考虑著要不要去接听,但……是哪一支电话在响呀?再次走进办公室,她并不考虑开灯,因为在黑暗中可以轻易发现电话上闪烁的灯。
咦?不是陈秘书桌上的电话?那就表示是里面总经理的,也就是这栋大楼的负责人的专线喽?那就不关她的事了,她哪那么大胆敢去接听老板的专线呀。
只是……这电话铃声实在太刺耳了,让她即使在收拾桌面,都忍不住数算响了几声呢。
铃……(第十八声)铃……(第十九声)……
直到她收拾好,觉得该走了,铃声仍像催魂一般不曾间断。唉!这……接听一下应该不要紧吧?
正这么想,她人就已经走进总经理的办公室了。
才拿起电话,还来不及说半个字,就听见电话那头的怒吼——
“Antonio!你该死的这么久才来接听电话!你这边是什么狗屎天气!什么暴风圈、乱流,搞得我头晕,并且我肚子饿死了!快来接我!”
喔!原来是英文加上西班牙文呀,害她一开始有听没有懂。
“Antonio?哑掉了呀?别告诉我你在偷笑!”
时于伶的确很想笑,但她还不至於造次,虽然她不晓得谁是Antonio。她记得总经理应该姓罗吧?若她记得没错,总经理是个混血儿,只是她从来也没花心思去记人家姓氏。
“呃……这位先生,这里是利雅肯广告的亚洲总社,请问您要找总经理吗?”她回以标准的英文,有礼且温和。
这下子换成对方哑了。
停了五秒。
“Antonio呢?这是他的专线吧?”
“是,但他已经下班了。”Antonio。应该就是老板的外文名字吧?
电话那头再度停顿五秒。“帮我联络他!”口气很下好。
“很抱歉,我不晓得……”
“你是秘书吧?你跟他说是他大哥来台湾找他,我人已经到机场了,叫他来接我ok?我五分钟后再拨一次。”
“先生?先生!”天哪!她只听到电话嘟嘟作响。
坦白讲,她很想落跑,真的!
这时候叫她找谁去呀?早知道就不接电话了,只是基本上、良心上、礼貌上、道德上、教养上……总之一堆理由让她没有即刻落跑。
她看著总经理大人的桌面,眼光搜寻著可用资源。很好!有一叠名片,拿起来看,乌漆抹黑的,因为灯源开关被她关上了嘛!懒得回去准备室开电源,只好就著窗外微弱的光源……呀!果然总经理的英文名字是Antonio……妈的!只印鲍司电话!
她再跑到陈秘书的桌上,硬著头皮翻找桌上的备忘录,希望翻到陈秘书的手机号码也好,她的名片也好……她很清楚这一整层楼的任何角落,她深知陈秘书的名片是在抽屉里,而这会儿早落了锁了。
五分钟后,那个人果然很准时的再打电话过来了,她也满头汗的再跑过去总经理办公室,再抓起电话,声音微弱:“哈罗……”
“嗨,秘书小姐。”声音比较和缓好听了。
“很抱歉,我联络不到总经理……”她本想要一鼓作气的说,只是被粗鲁的打断了——
“什么?!”声音又变成怒吼。“你这个秘书的效率也太差了吧?你们公司是什么联络网呀?万一要是有什么要紧事情怎么办?而现在我很确定,『我』就是要紧事情!”
时于伶被他吼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回嘴:“先生,我只是一个很卑微的小员工,不是总经理的秘书,我当然不可能知道总经理私人的电话号码,而且现在是下班时间,请您往后要找人挑上班时问,或是如果您真是总经理的兄弟,那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如何联络他。”
“我要是知道还会问你吗?”这话听起来似是咬牙切齿的。
“那很抱歉,我无能为力帮你这个忙。”她类似杠上了的回嘴。
“哼……你刚刚说你是员工吗?”
她对这种声音感到头皮发麻,不会是要告状吧?
“先生的意思?”
“我人在机场,请你来接我。”这口气听起来绝对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什么?!”时于伶认为她的外文能力退化,刚刚他说的话她真的听不懂。
“就是你!既然你说其他人都下班了,那么接待客人就是你身为员工的责任!”这种不容拒绝的话真适合他的声音。
“你在开玩笑!”时于伶恰巧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人。
“小姐,我是第一次来台湾,你以为我会是在开玩笑的跟你说废话吗?”语气软化了些,但仍有余怒。
“可是……”
“没有可是,我刚刚听到广播说有暴风雨将转成飓风来袭是吧?而我从美国飞来,已经很可怜的窝在飞机上十几个小时,并不希望继续窝在机场饼夜,况且我真的没想到Antonio会不在办公室。”麦斯默将语气放软,而且是真的越说越觉得自己真的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