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拒,”她快乐地拍着手,说道,“不,不,此刻我愿意看见整个地球上的人都聚集在这里。啊!我的阿尔芒,烙吧,快点给你的心上人打上标记,就象属于你的一个可怜的小玩意儿一样!你曾要求我的爱情要有所表示,现在,岂非一切表示都在其中么!啊!在你的报复中,我看到的只是宽宏大量和谅解,只是永恒的幸福……待你如此将一个女子定为你所有之后,待你有了身上带着你的红色数字的女奴之后,你就再也不能抛弃她了,你将永远属于我。你把我与人间隔离,你就要肩负起我的幸福,否则你就是个懦夫,而我知道你的心灵高尚、伟大!钟情的女子也总是给自己打上标记的。来吧,先生们,请进来,打标记吧,给德·朗热公爵夫人打上烙印吧!她从此永远属于德·蒙特里沃先生了!快进来吧,全部进来,我的额头比你们的烙铁更火热呢!”
阿尔芒急忙转过身去,以免看见心潮起伏、跪倒在地的公爵夫人。他说了一句话,三个朋友立即退了出去。谙熟沙龙生活的女子都懂得镜子的作用。要急切了解阿尔芒内心活动的公爵夫人,眼睛瞪得大大的。阿尔芒对他室内的大穿衣镜没有提防,让人看到了迅速拭去的两滴眼泪。公爵夫人的整个前途已在这两滴眼泪之中。待他回过头来准备搀扶起德·朗热夫人时,见她已经站起,以为他仍然爱着她。她听到蒙特里沃坚定地向她道出下面一席话,不由得心跳不止。从前戏弄他时,她是很善于采取这种坚定态度的。
“我饶了你了,夫人。你可以相信我,今后,这一幕就如同根本没有发生一样。现在,让我们互相道别吧!我希望,你从前在你的沙发上卖弄风骚时,是坦率的,今日在这里感情迸发时,也是坦率的。永别了。我感到自己再也没有信念了。说不定你还会折磨我,说不定你永远是公爵夫人。而且……永别了,我们永远也不会相互理解的。现在你希望怎么办呢?”他作出司仪的样子说道,“回家去,还是返回德·赛里齐夫人的舞会?我已使出我的全部本领顾全你的名誉。无论是你的下人,还是交际场上,都完全无法得知这一刻钟工夫你我之间发生的事情。你的下人以为你在舞会上;你的马车不曾离开赛里齐夫人的庭院;也可以叫你的轿式马车回到你自己公馆的庭院里。你愿意上哪儿?”
“你的意见呢,阿尔芒?”
“阿尔芒已不复存在,公爵夫人。我们现在彼此已成路人。”
“那送我到舞会去吧,”她说道,她还很好奇,想再考验考验阿尔芒到底有多大本领。“一个在人间和地狱受苦,并且应该继续在那里受苦的女人,假如对她来说再也不会有幸福,就将她再抛进这个人间地狱中去吧!噢!我的朋友,尽避如此,我仍然爱你,就象你说的那些布尔乔亚女子那般爱你。我爱你爱到这种程度,如果你要我在舞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搂住你的脖子,我就这样做。这可恶的人世,并没有使我堕落。来吧,我年纪轻轻,而且刚刚变得更加年轻。是的,我是一个孩子,我是你的孩子,你刚刚把我创造出来。噢!不要将我逐出我的伊甸园吧!”
阿尔芒作了一个手势。
“啊!如果我出去,那你让我从这里带走点什么东西,一件无足轻重的物品,以便今天晚上把它放在我的胸口上,”说着,她抓起阿尔芒的便帽,卷在她的手帕里……
“不,”她接着说下去,“我不属于道德败坏的女人那个世界。你不了解那个世界,所以你不能赏识我。你要知道,那个世界里,有些女人委身于人,是为了几个埃居;有的人是希图馈赠。那里一切都是卑鄙的。啊!如果你更喜欢一个地位比你低的女子,集对爱情的坚贞不渝与人格伟大于一身的女子,那我愿作一个普通的布尔乔亚,一个女工。啊!我的阿尔芒,我们当中,有高贵、伟大、贞节、纯洁的女子,而且,这些人娇艳可爱!我多么希望拥有全部贵族称号,以便全部为你牺牲。不幸使我身为公爵夫人。我希望出生在国王宝座附近,那样我为你牺牲,就什么都不缺少了。那时,对你我会是妓女,对别人我会是王后。”
他听着听着,雪茄在嘴上浸湿了一支又换一支。
“你想走的时候,告诉我一声……”他说道。
“可我愿意留下……”
“那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他说道。
“看,这支雪茄,没放好!”她高叫道,抓起一支雪茄,将阿尔芒嘴唇沾过的烟草吞吃下去。
“你也抽烟么?”他问她。
“唤!为讨你喜欢,什么事我不愿意干呢!”
“好啦,走吧,夫人”
“我听从,”她哭着说道。
“要把你的脸蒙上,你一点不能看见从哪里走过去。”
“我已经准备好了,阿尔芒,”她蒙上眼睛,说道。
“看得见么?”
“看不见。”
他轻轻地跪在地上。
“啊!我听见你了,”她说道,情不自禁地作了一个充满亲切感情的动作,她觉得那种装模作样的严肃可以休矣。
他想亲吻她的嘴唇,她凑上前去。
“你看得见,夫人。”
“我不过有些好奇罢了。”
“那你是一直在骗我了?”
“啊!”她说道,因为自己的高尚伟大不被人赏识而感到愤慨,“掀掉这方手帕,你牵着我走好了,先生,我绝不睁开眼睛。”
听到这诚实的叫喊,阿尔芒确信她是诚实的,便牵着公爵夫人。她恪守自己的诺言,高尚地扮成盲人。蒙特里沃慈父一般拉着她的手,带着她忽而向上,忽而向下,一面仔细揣摩着她激烈跳动的心。真正的爱情如此突然地闯入这位女子的心房,使之止不住怦怦直跳。能这样跟他讲话,德·朗热夫人很高兴,她愉快地向他倾诉了一切,他却依然不动声色。公爵夫人用手对他进行试探,他的手却毫无反应。
两人共同走了一段路,最后,阿尔芒叫她一个人向前走。她向前走去,发现这出口大概很狭窄,阿尔芒为她遮住边壁,以免与她的长裙摩擦。如此体贴入微,使德·朗热夫人十分感动。这一举动表露出他对她仍颇为爱慕。然而,在某种程度上,这便是蒙特里沃的告别了,他再没有说一句话,就这样离开了她。公爵夫人感觉自己处在热烘烘的氛围中,便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独自一人站在德·赛里齐伯爵夫人小客厅的壁炉前面。她首先关心的事,便是将凌乱的服饰赶快整理停当。她急速将衣裙理好,又使头发恢复了诗意。
“好嘛,我亲爱的安东奈特,我们正到处找你呢!”伯爵夫人推开小客厅的门,说道。
“我到这儿来喘喘气,”她说道,“客厅里简直热得受不了。”
“还以为你走了呢!可是我哥哥龙克罗尔对我说,他看见你的下人还在等你。”
“我简直精疲力尽了,我的亲爱的,让我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说完公爵夫人便一坐在她朋友的长沙发上。
“你全身发抖,这是怎么啦?”
这时,龙克罗尔侯爵走进来。
“公爵夫人,我真担心您出了什么事情。刚才我看见您的车夫醉得象一摊泥。”
鲍爵夫人并不作答,她在仔细望着壁炉、大穿衣镜,寻找着她所经之路的痕迹。刚才这可怕的一幕,赋予她的生命以另一种进程。经过了这一幕,再看到自己处于舞会的欢乐之中,她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她蓦地全身剧烈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