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上层人士极力在他们与本国其他人之间保持和精神上的距离,其全部致命后果就是:四十年来,在贵族阶级中培养了个人情感而毁灭了作为社会阶层的爱国主义。往日法国贵族庞大、富有、有权有势的时候,贵族老爷们在危难时刻能够从他们之中选出领袖人物,并且服从这些人领导。待他们变得微不足道以后,简直就无法接受纪律的约束了。正如后期罗马帝国一般,人人都想当皇帝;由于他们的弱点,觉得都是彼此彼此,于是便自以为全部高人一等。
每个家族,或者由于革命而破产,或者由于财产分割而破产,只考虑自己一家,却不考虑贵族大家庭。他们似乎觉得,如果每一个家族都发财致富了,整个党派自然就会强大有力。这是大错特错。金钱也一样,它只不过是权势的一个标志而已。这些家族的成员,保持着高雅的风俗习惯:彬彬有礼,衣着华丽,语言优美;贵族的那种假正经和傲慢,与他们的日常生活已浑然一体。本来这些习俗只应该是生活的次要部分,当它成为生活的主要内容时,那就是低级趣味了。每一家族都具有某种固有的价值,但是一拿到表面上,就只剩下有名无实的东西了。没有一个家族胆敢自忖:我们是否已经强大到足以掌权了呢?一八三○年他们只好与诡辩者一样甘拜下风。
圣日耳曼区,不能象大人物一样表现出保护者的姿态,却象暴发户一样贪婪。一旦在世界上最聪明的民族面前证明了,复辟的贵族阶级为自己的利益组织了政权和财政,从这一天起,这个阶级便患了不治之症。现在只能是寡头政治的则代,这个阶级偏偏要搞贵族政治。其实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制度。凡是比较机灵、仔细阅读英国上议院议员姓氏的人,都会明白这一点(常常是平民的姓氏)。当然王国政府不乏美意。然而它一向忘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一切都要使民众心甘情愿。即使关系到民众的幸福,也是如此。法兰西是一个任性的女子。无论是幸福还是被人任意殴打,都要心甘情愿。德·拉瓦尔公爵(驻罗马大使,风度极佳)的谦逊美德使他无愧于自己的姓氏,如果过去有许多德·拉瓦尔公爵这样的人,王室长房的宝座也就会象今天的汉诺威王室宝座那样牢固了。
一八一四年,尤其是一八二○年,法国贵族要主宰的是教育程度最高的时代,最贵族化的有产阶级,和世界上最女人气的国家。圣日耳曼区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牵着中产阶级鼻子走,并且逗得它高高兴兴。中产阶级醉心于出人头地,爱慕艺术和科学。然而领导这个伟大的聪敏过人的时代的庸碌之辈,却全部仇视艺术和科学。他们需要宗教,但是他们甚至不会将宗教以富有诗意的色彩介绍出来。如果那样做,说不定会使人喜欢宗教的。当拉马丁、拉末耐、蒙塔朗贝尔及其他几位天才作家用诗歌为宗教思想镀金、对宗教思想进行革新或加以发展的时候,每一个败坏政府声誉的人却在让人品尝宗教的苦果。任何一个民族都从未那样百依百顺过,那时节这个民族就象一个十分容易上手的破鞋女人一样。任何一个政权也从未干过更多的蠢事:法兰西和女人都更喜欢失足。
为了恢复自己的权利,为了建立一个伟大的寡头政府,圣日耳曼区的贵族必须诚心诚意地仔细搜寻,以便在身上找到拿破仑的银币;必须开膛破肚向五脏六腑深处要一个主张立宪的黎塞留(法国著名政治家)。如果这个天才在自己身上找不到,就必须到冰冷的阁楼上去找。说不定他正在那里奄奄待毙。然后必须将他吸收进去,正如英国上议院经常吸收偶然碰到的贵族一样。
继而,命令这个人残酷无情,将腐烂的枝条砍掉,将贵族大树加以修剪。然而,首先,英国托利主义的庞大体系对于小小的头脑来说,太无边无际。要让这个主义输入到法国,法国人要花费许多时间。对这些人来说,缓慢的成功就等于“惨败”。其次,这种救世主的政策,是上帝将力量安置于何处,便到何处去找寻。而我们这些伟大的小人根本不需要这种政策,他们仇视任何不是来自他们自身的力量。
总之,圣日耳曼区不但没有返老还童,反倒更加老态龙钟。贵族头衔是次要的建制,如果只在重大的场合出现,仍可以保持。可是头衔成了日常争斗的对象,并不是艺术或庄重与否的问题,反而成了权势问题。如果说,对国王的宝座来说,首先是缺少一位顾问,那种与伟大的时代同样伟大的顾问;那么贵族尤其缺少的,是对其自身总体利益的认识。有了这一条,本是可以弥补一切的。贵族碰到了德·塔莱朗先生的婚事问题便不敢上前,而这塔莱朗是唯一拥有金属头脑的人。在他的头脑中,能够花样翻新地制造出一些政治制度,使各个国家光荣地得到新生。
圣日耳曼区对于并非贵族而担任大臣职务的人嗤之以鼻,自己又生不出可以担任大臣职务的优秀贵族。它本可以真正为国家效力,例如使治安裁判更加高尚,使土地更加肥沃,修建道路和运河,使自己国家成为颇有影响的幅员辽阔的强国等等;但是它却卖掉自己的土地到交易所去从事投机买卖。资产阶级的活动家、有才干的人物雄心勃勃,危及国家政权。它本可以让这些人进入自己的行列,而把他们从资产阶级手中夺过来;它却宁愿赤手空拳地与他们战斗,因为它从前真正拥有的东西,现在只是从传统上来说还占有着罢了。更糟糕的是,这个贵族阶级正好还剩下一些这样那样的财产,足以维持其威风。这些家族沉醉于往事之中,在十九世纪向广场上掷出的堆堆枪支中,竟没有一家郑重其事地考虑到让家中长子拿起武器。
年轻一代,被排除在国事之外,便到夫人家中去跳舞,而不是以帝国时期和共和时期年轻、刻苦、单纯的天才人物为榜样,到巴黎来继续每家家长早已在各省开拓的事业。长辈们通过维护当地利益的持续努力,赢得了公众对他们头衔的承认,而且他们力求适应时代精神,按照时代的口味重建贵族阶层。贵族现在完全集中在圣日耳曼区,封建遗老反对派的思想与古老宫廷的精神在这里相互混杂,还很活跃。在杜伊勒里王宫中意见分歧的贵族阶级,更容易被人战胜,因为它只存在于一点上,又组织得特别不好,如同它在贵族院中也组织得很差一样。
如果它与国家结成一体,它会成为不可战胜的力量。当它偏居于自己的城区之内,背倚王宫,横卧在财政收支上的,只要一斧头砍下去,就能切断它奄奄一恩的生命线;只要一个小小律师的扁平面孔向前一伸,这斧头就砍下去了(指主张取消贵族爵位世袭制的律师迪潘)。这个人自吹曾机敏巧妙地从刽子手手中夺回了好几个人头,实际上愚蠢地毁掉了不少庞大机构。贵族爵位的世袭权和长子世袭财产权,经他一讽刺嘲笑,便丢掉了。鲁瓦耶一科拉尔先生发表的演说尽避十分精彩,也无济于事。这里的事例和教训,值得将来记取。如果法国的寡头政治没有前途,它死后下地狱时,则会有难以名状的残暴行径,所以就应孩只考虑它的棺椁问题了。不过,外科大夫的手术刀虽然使人感到冷酷无情,有时它却会使人起死回生。圣日耳曼区如果肯推举一个领袖和制订一套体系的话,即使在受迫害时,也可以比胜利时更加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