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在爱米莉来说,这一天似乎成了一根链条,把她和陌生男子的命运更紧密地联系到一起。刚才他们表白心情的时候,隆榜维尔所显示出的力量和威严,似乎使德·封丹纳小姐对他产生了敬意,没有这点敬意,真正的爱情就不可能存在。当她独自和父亲留在客厅的时候,她的父亲向她走过来,亲切地握着她的双手,询问她对于隆榜维尔先生的家庭和财产状况是不是已经打听出一些眉目。
“是的,我亲爱的父亲,”她回答,“我比我过去所希望的更加幸福。总之,隆榜维尔先生是我愿意嫁的唯一的人。”
“很好,爱米莉。”伯爵说,“我知道还剩下些什么事让我去办。”
“您会碰到什么阻碍吗?”爱米莉有点着急起来。
“亲爱的孩子,谁也不知道这个青年男子的底细;不过,除非他是个坏蛋,否则你既然爱他,我就把他当作亲儿子看待。”
“坏蛋?”爱米莉说,“我绝对放心。我的舅公是我们的介绍人,可以为他担保。亲爱的舅公,请您说一句,他是个水老鼠、海贼,还是个海盗?”
“我早知道要弄到这地步的,”老海军从瞌睡中醒过来喊道。
他朝客厅里张望,用他常讲的一句话来形容,爱米莉已经象桅尖闪光(形容速度非常快)那样不见了。
“好吧,舅舅,”德·封丹纳先生接着说,“关于这个青年的一切,您既然知道,怎么能够不告诉我们呢?您应该看得出我们的心事呀!隆榜维尔先生是贵胄吗?”
“我对于他是既不认识夏娃,也不认识亚当(指他不知道他的底细),”德·凯嘉鲁埃伯爵嚷道,“这个傻女孩子把她的心思告诉我,我就用我自己特有的方法把她的圣普乐(暗喻情人)给她带来。我只晓得这个小伙子是个神枪手,精于狩猎,打弹子打得出神入化,是下棋和掷骰子的能手,他的剑术和骑术和从前的圣乔治骑士一样好。他对于我们葡萄产地的知识异常广博。他的数学象一本数学题解那么准确,他的绘画、唱歌和跳舞都是第一流。
“我的天,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啦?如果这样还不是一个十全十美的贵族,我倒要请你们给我找出一个象他这样多才多艺的平民来!找出一个象他这样过着贵族化生活的人来!他做什么事情吗?他毫无身分地上办公室吗?他在你们称作什么司长、局长的那些暴发户面前打躬作揖吗?他挺起胸瞠走路。他是一个男子汉。还有,我刚才在背心口袋里又找到了他给我的名片,他递给我的时候还以为我要割断地的喉咙哩,这个可怜的天真的孩子!现代的青年是不太狡猾的喏,这就是他的名片。”
“桑蒂耶路五号,”德·封丹纳先生一面念名片,一面竭力回忆他所得到的关于这个年轻的陌生人的情报。“真是见鬼!这是什么意思呀?这个地址是帕尔马、韦布津斯特之流住的地方呀,他们主要的买卖是洋纱、棉布和印花布的批发生意。哦,对了,下议员隆榜维尔在这家公司里是有股份的,一点不错。不过我知道隆榜维尔只有一个三十二岁的儿子,他一点也不象我们这位陌生客人,而且隆榜维尔给了他儿子五万利勿尔年金,想使他讨一个部长的女儿作媳妇;他也象其余的人一样,抱着晋封为贵族院议员的野心。我从来没有听他说起过这个马克西米利安呀!他有女儿吗?这个克拉拉又是谁?任何阴谋家都可以自称姓隆榜维尔呀!这家帕尔马—韦布津斯特公司不是因为在墨西哥或印度投机失败而几乎要倒闭吗?我一定要弄清楚这些问题。”
“你自言自语的好象在舞台上独白,你好象只把我算作零,”老海军突然说。“你难道不知道,只要他是贵族,我的船舱里就有不少钱袋可以补救他没有财产的缺点吗?”
“至于这一层,只要他是隆榜维尔的儿子,他就什么也不需要了。不过,”德·封丹纳先生把头向左右摇动,“他的父亲并没有用金钱来捐官买爵。在大革命以前他是个检察官,第一次复辟以后,他在自己的名字前面加上了‘德’字,一直保持到现在,而且捞回了一半财产。”
“好呀!那些父亲被吊死的人真是幸福!”老海军快活地说。
第五章
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过了以后三四天,十一月一个晴朗的早晨,寒冷的早霜正在清洗巴黎的林荫道,德·封丹纳小姐穿了一件她自己首创的新式皮大衣,和她的两位嫂嫂一同出游。这两位嫂嫂以前曾经被她肆意讽刺过。三个女人出游的目的,不单是为了试坐一部漂亮的新车;和炫耀她们为冬季时装创造的新款式服装,主要的还是为了去看一种女用披肩,她们听一个朋友说,在和平大街转角的一家大布店里有售。
三个女人走进店堂以后,爱米莉的嫂嫂男爵夫人扯了扯爱米莉的衣袖,将坐在柜台里面的马克西米利安·隆榜维儿指给她看。隆榜维尔正在用熟练的商人手势,把一枚金币交给一个内衣女商人,而且好象正和她商谈什么。这个标致的陌生客人手里拿着几种样品,使人无法再对他可敬的职业有任何怀疑。
爱米莉立时浑身冰冷地战栗着,可是没有被人察觉、上流社会的礼节使她不动声色地藏过了内心的疯狂愤怒,她回答她嫂嫂的一句:“我早知道了!”音调无可比拟地抑扬得体,使当代最优秀的女伶也会妒羡不已。她朝柜台走过去。隆榜维尔抬起头,把布样放进衣袋,极其镇静地向德·封丹纳小姐致了敬礼,向她走过来,用一种穿透心坎的眼光注视着她。
“小姐,”隆榜维尔回身向跟着他走过来,惶惑不安的女商人说,“我再派人去清算帐款,这是本店的手续。不过,”他把一张一千法郎的钞票交给那个青年女子,凑到她的耳边说,“拿着,这是我个人给您的。”他转身又向爱米莉说,“小姐,我希望您原谅我。这些生意上的事情真逼得人没有办法,您的好心肠不会怪我吧。”
“先生,我以为这跟我毫无关系。”德·封丹纳小姐回答,眼睛望着隆榜维尔,神情安定,带着讥讽的毫不在乎的表情,好象她是第一次看见他。
“您这话当真吗?”马克西米利安的声音断断续续,问道。
爱米莉以无可比拟的无礼扭过身去。这短短的一问一答是用低沉的声音说的,两个充满好奇心的嫂嫂并没有听见。三个女人买了披肩之后,又坐上了马车。爱米莉坐在前面的座位上,她不由自主地向这间可恨的商店投过最后的一瞥。她看见马克西米利安在店堂里站着,交叉着双臂,露出战胜了这种突如其来的不幸打击的神气。他们的视线接触了,两个人的眼光都表示绝对不肯让步。两个人都想残酷无情地伤害对方的心,那颗自己所爱的心。转瞬间,两人之间的距离就变得那么远,好象一个在中国,另一个在格陵兰一样。
虚荣心不是有一种气息可以使一切都干枯吗?目前德·封丹纳小姐心里的剧烈斗争,是一个年轻姑娘所从未经历过的,她正在收获自己种下的苦果,而且是非常的丰收,从未傲慢与偏见未曾在人的心中撤下这么多痛苦的种子。她的脸庞本来是鲜艳润滑的,现在却显出了一条条黄色的纹路,一粒粒红色的斑点,雪白的双颊有时突然间变成青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