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儿,你没事吧?”安国长公主开心地抚模着女儿的脸颊,触手却只见一片湿,她不禁黛眉微凝。
她还忘不了那苏旻淞吗?
“我没事,你不要管我。”曈星将脸埋到被子里,躲开了母亲的关怀。
其实她知道不能怨母亲,要怪也只能怪造化弄人,是上天不该造出她这个孽障,到哪儿都只落得带给人厄运的下场。可是……她还是忍不住那心底偶尔会引发迸出的浓浓怨怼。为什么李炽要多事?为什么她要来呢?哪怕是短短的生命,能够死在他的身边,也总比她现在这样拖着虽生犹死好啊!
曈星抱着锦被,无法抑制地哭泣和颤抖。
她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吧!她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吗?
曈星愈哭愈厉害,全心都在呐喊着同一句话、同一个名字。
昱淞哥,我好想见你、好想见你……
在遥远的山冈上,骑乘在马上的苏旻淞微微震动了一下,但是他紧紧地抓住缰绳,用力得隐隐地颤抖,强烈地命令自己一动也不准动。
黯灰的眼眸淡然地望着山脚下冗长的车队,李炽正威风凛凛地驾马于前领队,她会是在哪一辆车里呢?
但是无论如何,这些也都不重要了。
这是他给自己的最后期限,也是最后的宽容。他来看她最后一眼,从今天以后,他就一定会忘了她了。
眼看着马车隆隆扬起滚滚沙烟,渐渐地愈走愈远,他的手紧抓着马缰,血渍一点一点染红了缰绳。终于在车队渐渐行入了山路的尾声后,他竟猛然挥起马鞭,吃痛的骏马在山棱的弧线上狂奔了起来。
他发狂地追着,舍不得让车队的痕迹轻易消失在眼前,但山冈有尽头,一如他的留恋无法延续到永久,在景阳冈的断崖前,他不得不勒住了马蹄。
最后一辆马车缓缓地弯过了山乡,什么也没留下,只有那漫天的迷蒙尘烟。
“曈星……”他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眼眸还不肯放松地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他努力地想看清楚,但漫漫的尘烟模糊的不仅是世界,也一并蒙上了他的眼睛。
这果然是最后……真的是最后了……猛然席卷而上的心痛包围住他整个人,他不由得伏在马背上,让思念的痛楚藉由奔流的泪水最后一次放肆。
“曈星──”
狠狠地从梦中醒来,苏旻淞还余神未定。
“昱淞哥,你还好吗?”一道轻柔已极的声响从他身边传来,苏旻淞愣然地回头一看,才发现是他那已成亲五年的妻子。
妻子。
他望着萧湘于摇曳灯火下更显清丽无匹的脸庞,不禁泛起微微苦笑,心神徐徐落回现实之中。
是啊,他已经成亲了。那些梦境也全都变成前尘往事了。
他心中五味杂陈,咀嚼着难以形容的苦涩滋味。事已至此,再要他重新论断当初的决定,他也已经说不出对或者是错了。
他并非真心所愿地娶了萧湘,充其量也只是一时激愤之下的结果,但没想到的是,这么做竟提供了两个人的避风港。他逃避了镇日思念曈星的椎心痛苦,而萧湘也从家人无日无夜狠心催逼的噩梦下解月兑。他们现在都过得很平静,虽然没有所谓的喜悦,但是连忧愁都感觉不到了。
也无风雨也无晴,这应该就是所谓人生的境界了吧。
他实在应该安于目前这种安稳的生活,唯一的困扰就只有那些无意间涌上的梦境,总会不时地在心头洒落一片浓浓的惆怅。
她和李炽现在好吗?有时候他会忍不住想,却又不敢多想,正如他五年来不敢探听任何有关他们的消息,怕只怕心中好不容易筑起的危险的均衡,又会在那一刹那间瓦解崩灭。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调匀那蓦然又有些不稳的呼吸。不,说好再也不想的了,他何苦还要庸人自优呢?
他甩甩头,像是要抛开那些萦绕心头的无谓想念。他举眸望向萧湘,面上又如同以往地呈现一片祥和的温和笑意。
“这么晚了还没睡?”他关怀地问。
“窗外月光亮得很,我睡不着。”萧湘也笑了,神情悠悠忽忽。“想到后院稍坐,经过你的房门,听见有声音,顺便进来看一看。”她轻声道。虽然名为夫妻,但五年来他们私下一直以兄妹相待,分房而居。
“你又睡不着了吗?”苏旻淞微微皱眉,但随即又松开,他起身替自己披了件藏青外衣,摇摇头笑道:“算了,反正我也睡不下了,不如一同走走吧。”
他带着萧湘一同走出了远香堂,深秋月色分外清澈,两人分坐石桌两头,望着如水明月,同样悠悠地出了神。
“昱淞哥……”静了许久,萧湘首先出了声,那清淡的语调逸散在空中,平添几许空灵。“年关近了,威远侯府会举办花宴,我看……我还是不去了吧。”
苏旻淞回眸望她,却见她沉默地低着际首。“是娘又对你说了什么吗?”他不由得叹气,心下了然。
萧湘与啸风的恋情闹得满城风雨、轰轰烈烈,加上进门没多久,爹便因病亡故,娘自此一直认为是萧湘身带不洁厄运,对她从没好脸色。
“不是婆婆。”萧湘安静地摇头。“是我自己不想去的。”
“胡说。你是我嘉靖公的妻子,哪有例行赴宴你不随行的道理。”他严肃说道。之前的大宴小会她借口躲掉,他都认为情有可原,但今年的威远侯府为庆祝孙儿满月,特别大张旗鼓地将例年举行的花宴又办得更加盛大,发下的邀帖摆明不到便是不给他面子,到那时全京城大大小小、所有的贵族都会到齐,他们又岂可……
苏旻淞忽地顿住,领悟了萧湘缺席的原由。
他凝视着萧湘,只见她又对着天上明月深深地出神,那白皙无瑕的肌肤在月色映照下更似块沁着水意的寒玉,月下美人如玉,但她想着的、思念着的又是谁呢?
“湘妹。”他话音中有低沉的震动。
“嗯?”
“如果……如果你曾很深、很深地爱过一个人,有办法不再想他,将他从心头抹去吗?”他心口隐隐地颤抖,却不知道为了什么。
萧湘仍旧望着明月,似乎过了好久好久之后,她才缓缓地回眸,对他投以一个悠远至极的微笑。
不用再多余的话语,苏旻淞也不禁笑了。他缓缓站起身,伸手将她身上的披肩扶正。他温柔地拍了拍她,轻声道:“夜深露重,你也别太晚睡了,赶紧回房吧。”
“嗯。”萧湘柔顺地点头。
苏旻淞转身回房,在远香堂的门口,回首望了犹独坐在庭院中的娇妻最后一眼,终于逸出了那深藏心底的深长叹息。
不可能的。不管经过了多久……
他大叹了一声,漾出惨淡的苦笑。他又何须问呢?这一点,他岂不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才是吗?
“啊──”
曈星忍受不住椎心刺骨的痛楚,终于在一声凄厉的惨叫过后,重重晕死了过去,弥漫着腥味的斗室中,一切又回归寂静。
安国长公主瞅着女儿昏迷的脸庞,一时失望和愤怒同时汹涌袭上心头。她猛然狠狠摔下了手中的瓷碗,伴随着匡啷的碎片,浓稠的血浆飞溅开来洒满一地鲜红。
“没用、没用,全都没用!”
她气愤不已地瞪着地上的血一行,美眸中尽是一片懊恼与不信。
为什么?都已经试了那么多人了,为什么没一个能成为解救星儿的良引?
当年她为了星儿生来痼有的寒疾四处求医问卜的时候,那名赠她火龙胆的道姑明明是这样和她说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