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掉到池塘里啦,跟我一样!”
雪蔷茫然的抬头看着笑得毫不在意的如萍,只觉得头皮发麻。
倏然,她脑中闪过掉落池塘的小女孩,以及在水底她隐约见到的细白手臂。
“池里的人是你?”雪蔷感觉自己像是被某个障眼法引进了预设的圈套。
“不过是开个玩笑。”如萍顽皮的吐了吐舌。
“开个玩笑需要让我死吗?”雪蔷忍不住蹙着眉道:“再说,当年你怎么不听劝告,趁着晓贞舅妈不在的时候跑到池边去,而后就这么一走了之,留下晓贞舅妈跟牧磊为你痛苦十几年?”
“这是命啊!这辈子我是注定不属于程家的。”如萍幽幽的叹了口气。
“命?”雪蔷不敢置信的盯着她。“你将这件因一时大意,而造成这么多人因而受苦的错误称之为命?”
“表姐,你别生气——”
“我怎能不生气?你走得倒洒月兑,却让我无辜的背了十几年的黑锅,不只晓贞舅妈怨我,就连牧磊也恨我。”雪蔷早已忘却自己也成了一缕亡魂的事,只想尽情抒发积压了十多年的委屈。
“哎呀,反正这种命运的事一时也很难说得清楚,总而言之,老天爷这么安排自有他的用意就是了。”虽然只有三岁的模样,然而如萍的神态、语气却像极了大人。
“我的确是不懂,在你去世之前,牧磊对我还那么的——”雪蔷感伤得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所以我才来补偿你呀。”如萍眨着慧黠的大眼,偏头瞅着她。“你喜欢我哥哥对不对?”
“你……你在胡说什么?”雪蔷不自在的别过头掩饰心虚。
“你喜欢他,所以在意他对你的感觉对不对?”
雪蔷自以为隐藏得当的心事,被她狠狠的掘开,登时不禁语塞了。
她都已经死了,还需要费心掩饰这些怕“人”知道的事实吗?
“没错,从小时候开始,我就喜欢他了,直到我再度回到程家以后,我才终于弄清,那种感觉已不只是喜欢,而是爱!”雪蔷苦涩一笑。“但是他对我恨之入骨,这份感情……这辈子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奇妙,不可能的事却往往会成真,而人的愚昧就在于看不清事实的真相。”如萍无视她晦暗的脸色,仍快活的说道。
“真相?什么真相?”雪蔷一脸怀疑的紧盯着她。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如萍乐不可支的笑着,“老天爷是公平的,曾亏欠过你的,就一定会在另一个地方弥补你,回去吧。”
“不!既然来了,我就不会再回去了。”
如果她的死能换来程牧磊两滴真心哀怜的眼泪,也好过他对她始终耿耿于怀的恨。
“唤你来,不过是想证明一件事,如今事情弄清楚了,你也应该回去了,这里还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你想证明什么?”雪蔷不解的看着他。
“天机不可说!”如萍神秘的一笑,“去吧。”她伸手轻推了她一把。
“我不要!你一定要把话说——啊!”
雪蔷无法自制的随着狂猛的漩涡,被卷进无尽的黑暗之中。
☆☆☆
我爱你!从很久很久以前这份感情就已经悄悄埋在我心底,即使你的怨、你的恨已将我的心挖得千疮百孔,我还是爱着你。
程牧磊坐在床边,双手紧握着雪蔷冰冷的小手,哀戚的看着她沉静得有如睡着一般的脸庞,心里一次次的浮现那日她幽幽诉说这句话的神情。
他以为他的怨与恨能在她走上与如萍相同命运后画上休止符,然而看着她毫无生气的小脸,他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什么时候他对雪蔷的那份恨意已变了质,那团浑沌不清的情绪连他自己也难以理清。
对于她究竟是存有什么样的感觉,他已经想不清了,他只知道失去了她,他的心好沉、好痛。
他将雪蔷冰冷的小手贴上自己的脸颊,眼眶无法自制的再度发热。
“如萍!不要!”
一片死寂的房间里蓦然响起的声音,让程牧磊猛然惊跳起来。
雪蔷没有死?
“雪蔷!雪蔷!”程牧磊难掩激动的低喊,冲动的伸出手想碰触她苍白的脸庞,然而终究还是克制的紧握成拳,垂放在身侧。
两排浓密如扇的睫毛动了动,原本死白的脸庞也慢慢恢复了红润的血气,程牧磊颤着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虽然她的气息略嫌微弱却稳定而温热,这让他已死过一回的心再度活了过来。
当雪蔷终于睁开双眸幽幽转醒,他迅速掩饰住自己的悸动,毅然决然的离开床边,换上一副毫无表情的脸孔。
“我……我在……哪里?”雪蔷张开双眸,恍惚的低喃道。
“你在人间。”他寒着脸,面无表情的瞪着她,“你以为死了就能摆月兑我对你的恨吗?就算到地狱,我无所不在的恨也不会让你好过!”
他到底在干什么?他不应该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对她奇迹转醒的喜悦。他万分矛盾的骂着自己。
只是他却拉不下脸来承认自己的担心与恐惧。
“我不是自杀,你太高估我的勇气了。”雪蔷有气无力的扯出一抹苦涩的笑。
“别告诉我你是到池塘里去摘浮萍。”程牧磊将一把好不容易自她手中拿下来的浮萍,凑到她眼前质问道。
雪蔷努力想从方才那场不真实的梦境中清醒过来,她撑起虚软的身子坐了起来。
“当然不是!我……我只是看到了如萍。”雪蔷发现即使经过了这么多年,她仍然畏惧那双犹如寒冰的眼,她不自觉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绞紧的双手。“她落水了,在池塘里喊救命,我一心想救她就跟着跳了下去。”
“你疯了!”他谴责的眼神凌厉而炙人。
“我没疯!”胸口奔腾的冲动促使她开口。“我只是不想让晓贞舅妈因为失去如萍而终日悲伤,也不希望你讨厌我,即使是赔上自己。”
“你无法改变什么。”程牧磊遽然别开头望向窗外。
是吗?那方才在池塘里乍见溺水的她,以及这几个钟头来,哀痛的守着失去气息的她时,心头深刻如撕裂般的痛楚又是怎么一回事?
对她的感觉难道真如自己所极力宣称的只有怨与恨吗?
经过这件事之后,他发现这些借口已不足以说服自己,雪蔷已经让他彻底的迷惑了。
“那是悲剧,一桩你我能够阻止的悲剧,只是我们却全被牵着走,这么多年了,所有人该从阴影中走出来了。”
“从阴影中走出来?你说得倒容易,我母亲失去女儿的悲痛、我失去妹妹的苦,你能了解吗?你总是这么一厢情愿,说几句无济于事的话就自以为能抚平众人的哀伤,现在又莫名其妙的跳到池塘里去,说是要挽救我们的痛苦,你真是可笑得无可救药。”
程牧磊的冷笑教雪蔷打从心里发毛。
“你为什么要救我上来?”假若她就此消失在众人的记忆中,对大家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月兑?
“我说过了,在别的地方我不管,就是别死在我程家的土地上。”他绝情的转过头去。
麻烦?是的!打从她五岁来到程家之后,她带给他的或许就只是永无止境的麻烦,对他来说,她什么也不是……雪蔷想哭,然而眼眶里却干涩得流不出一滴泪来,只能惶然的转头望着窗外迎风摇动的竹影,徒然发怔。
“我的雪蔷,你怎么会出这种事啊!”就在此时,杨玉兰哀戚的哭号声自门外一路传了进来。
不一会儿,房门被遽然打开,杨玉兰双眼红肿的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