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偌大的房子只剩二舅、二舅妈、程牧磊以及晓贞舅妈四个人。
虽然果园的规模日益扩大,这座大宅院却越来越冷清。
“雪蔷!你回来啦!”
一转头,就见杨玉兰圆润的娇小身影自大厅跑了出来。
“二舅妈!”
简单一句“回来啦”让雪蔷有种彷如回到家般的温暖与悸动,她迎上前去,握着杨玉兰厚实的手掌,除了感动更是感慨。
什么时候她竟然长得比二舅妈还要高了?
看着只到自己肩头的二舅妈仍不改当年的慈爱笑容,她的眼眶湿了。
犹记得小时候,每当她受了委屈总会躲到二舅妈的身旁,她将她当成了守护神,因为她是程家唯一对她好的人啊!
“坐了整天的车累不累?”杨玉兰拍拍她,慈爱的问道。
“不,看到二舅妈就不累了。”雪蔷甜笑着摇摇头,杨玉兰熟悉的和蔼笑容让她所有的疲惫与不快顿时烟消云散。
“十几年不见了,你变得这么漂亮,几乎快让二舅妈认不出来了。”杨玉兰上下打量着她,惊叹连连。
她知道雪蔷自小就清秀可爱,晶亮的眼、小小的嘴像个洋女圭女圭似的,只是没想到长大后会蜕变得如此甜美可人。
“二舅妈,对不起,这十几年来都没有回来看你。”二舅妈始终不变的慈蔼让她深感惭愧。
“傻孩子,二舅妈了解。”杨玉兰笑着拍拍她的手背。“这次你肯帮二舅妈这个忙,就表示二舅妈没有白疼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雪蔷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再度因为这番话而翻涌起来,眼眶里也不禁泛起泪水,只得拼命以牵强的笑容来掩饰感伤。
“二舅妈,我的房间在哪里?”雪蔷飞快抹去眼角的泪借以转移感伤的情绪。
“你瞧,光顾着跟你聊天,我都忘了你从台北下来,一定很累了。”杨玉兰有些懊恼的赶紧转头吩咐一旁的程牧磊。“牧磊,你带雪蔷到——”当她一转头瞥见雪蔷手里的行李时,眉头顿时纠结了起来。
“我说你这孩子也真是的!人家雪蔷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连个行李也不会帮人家拿,还亏你是做人表哥的!”杨玉兰满肚子不高兴的训斥道。
“我们是请她来做事,可不是请她来当姑女乃女乃伺候的。”程牧磊不冷不热的瞥了雪蔷一眼,冷冷的讥讽道。
“什么伺候不伺候的,说得这么难听,只是要你帮雪蔷提个东西,你哪来这么多话好说?”杨玉兰瞪着程牧磊,恼他坏了和气。
“二舅妈,不用了,我自己可以——”雪蔷勉强扯出笑容,正想打圆场,手里的行李却被人不客气的拿走了。
她怔然望着径自提着她的行李往楼上走的冷傲背影,只觉得难堪,她着急的跟上程牧磊的脚步,边回头朝杨玉兰道:“二舅妈,我先回房,待会儿我换件衣服就去看晓贞舅妈。”
“今天你也累了,明天吧。”杨玉兰朝她笑了笑。
明天?但愿今晚她能克制得住一走了之的冲动。雪蔷在心中叹了口气。
程牧磊大步走上二楼最底端的一间房间,砰的一声,毫不客气地将她的行李往房间地板一丢。
“你就住这间房间。”程牧磊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谢——”走进房间的雪蔷转头想道声谢,却差点撞到遽然甩上的房门。
雪蔷捧着胸口,怔怔的望着房门好半天,才恍然回过神。
她怅然的扯出一抹笑,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他那显然有增无减的敌意。
空荡冷清的房间,映照着从落地窗外投射进来的残余薄暮,森冷与孤寂的感觉如同空气般向她聚拢而来。
提起地板上的行李,上面依稀还留有程牧磊的余温,她一样一样拿出行李袋中的随身物品与衣物,竭力维持平静,不让心湖因他而波动,更不让自己对他的敌视有所感觉。
整理好带来的衣物后她走到窗边,打开了落地窗。
迎面而来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阴郁竹林,暮色沉沉,晚风在林梢间拂动。
只是,那阵风竟也莫名的将她的心撩得一阵一阵痛……
第二章
夜里风声飒飒,竹叶摩擦的??声终夜未歇,对雪蔷而言这是一个难眠的夜。
山中的夜晚的确寂静,然而深夜风大雾寒,落地窗外树影摇动却也让人悚然。
睁眼胡思乱想了大半夜的雪蔷,难以寻回曾在这度过四载寒暑的熟悉感,仍失眠直到天色微亮,才慢慢睡去。
一大清早,楼下传来的吆喝声惊醒了她,她匆忙起身盥洗后,便换上保暖的羊毛衫、牛仔裤步出房门。
一下楼,便看见闲坐在客厅里的程坤平。
“二舅!”她开心的喊着。
昨晚她睡得早,没见着晚归的二舅,今天自当早些起来打声招呼。
“雪蔷,好久没回来,才一晃眼,你都长这么大,已经是个漂亮的小姐了。”程坤平挂着笑,免不了又是一番打量。在这同时,雪蔷也不免悄悄打量起多年不见的二舅。
二舅老了!霜白的鬓发与额上的皱纹刻划着无情消逝的十四年岁月。
“二舅,你的头发白了。”雪蔷很难不感伤。
“唉,老。”程坤平无限欷吁的叹了口气,接着才正色的问道:“去看过你晓贞舅妈了没有?”
雪蔷无意识的绞着手,摇摇头。
“我知道你对你晓贞舅妈心里有疙瘩,只是这次请你回来也是不得已的,我们平时要忙着果园的大小事务,你二舅妈又没法子时时刻刻守在你晓贞舅妈身边,交给外面的人照顾我们也不放心,所以只得委屈你了。”
“晓贞舅妈怎么了?”
雪蔷其实心里已有了底,这一问只是再确认而已。
“唉,这几年来她的神智越来越不清楚,有时甚至还会一个人偷跑到村子里去抱走人家的孩子,我看你晓贞舅妈肯定是让悲伤给磨疯了。”程坤平的目光投向大厅旁一扇紧闭的房门,幽幽的叹了口气。
“为什么不带晓贞舅妈下山治疗?”雪蔷蹙起了秀眉。
“去过,可是你晓贞舅妈老趁医院护士不注意的时候偷跑,疗养院的人不得已只好用绳子把她绑起来,牧磊去看了几回,终于还是狠不下心让她受折磨,把她带了回来。”
听到这,雪蔷无言了,自己的母亲在疗养院里受那样的苦,程牧磊自然是舍不得。
“我带你去看看你晓贞舅妈。”
一旁的杨玉兰拉起她的手,将她带进大厅旁的一间房里,不知何时,程牧磊也走了进来。
步入这个略显阴暗的房间,雪蔷只见一个老妇怔然的躺在床上,细看之下,才发现那竟是晓贞舅妈。
十四年来夜以继日的悲伤,竟将漂亮纤柔的晓贞舅妈折磨成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妇,唯一不变的是她对死去的如萍始终放不开的执念。
“晓贞舅妈。”雪蔷轻轻的唤了声,深怕惊吓了她。
一见到房里来了个陌生人,徐晓贞又慌又急的跳了起来。
“漂亮的小姐,你知不知道我的如萍到哪儿去了?”徐晓贞以一种令人心碎的语气,小心而惊恐的问道。
“晓贞舅妈……”雪蔷握着她透着冰凉的手,仿佛能感受到她十几年来未曾停歇的绝望。
“我的如萍没回家,你帮我找一找好不好?”
从晓贞舅妈茫然的眼神看来,她根本认不出她是谁。
徐晓贞眼中的惶然让雪蔷忍了十四年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
多年前对她的怨怼,如今只剩下心酸和一种感同身受的了解。
当年的她不了解,每当见到晓贞舅妈眼中的悲与怨时,胸口的那股莫名的酸楚是什么,直到现在她再见到晓贞舅妈,终于顿悟原来那是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