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扬州?真巧,跟老夫还是同乡,真是有缘哪。”唐老爷自从二十多年前离开扬州之后,就不曾再回去过了,今日偶遇同乡,不免心头大喜。
“不瞒唐老爷,我今日登门,是想前来要回我龚家的‘东西’!”这名自称龚镇南的男子,也不多说废话,就直接表明来意。
“东西?”唐老爷愣了好一下。“我与龚公子素不相识,不知我唐家欠你何物?”他拱起手,客气的问道。
“相信唐老爷不会忘记约莫三十年前,在扬州那场大水灾中,你捡到了什么东西吧?”龚镇南眯起了一双凌厉的眼,阴冷的说道。
“你……你怎么会知道?”唐老爷震惊的瞠大了眼,身子也不禁震了一下。
“我当然知道!因为那块金子原是我龚家之物,只因那场水灾给冲得不知去向,原以为是长埋地底,或流进大洋里,没想到自我一年前搬到曲水县来之后,听镇民提起这件传奇,推算各种巧合之下,我笃定你拿走的那块金子是我龚家之物。”龚镇南愤恨的指控道,一双带着恨意的眼眸也紧盯着他。“就因为你一时的贪念,害我龚家落魄流落为乞丐,母亲因为长期贫饥交迫含怒而死,父亲也因罹患怪病没钱投医而病死;而你,一个穷小子却侵占了我龚家的财产,住起了豪华的大宅、家仆成群,穿着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你可知道过去二十几年来,我过的是什么生活?”
“我……我没有想到金子是有人遗失的,我以为那是老天爷给我的。”忠厚的唐老爷被他这番话说得心头满是罪恶感。
那时才二十出头的他单纯得近乎憨傻,一捡到那么大一块的金子,直觉就是以为老天爷可怜他无亲无故,特别赐给他的,哪会想到是因为水灾从他处冲来的?!
“老天爷赐给你的?唐老爷,你以为我还是三岁孩童吗?这分明是你的月兑罪之词,捡到金子你不但没有设法物归原主,甚至还将之占为己有,你这样的行为与小偷何异?”龚镇南咄咄逼人的声势让唐老爷几乎无法招架。“这件事要是传了出去,恐怕大名鼎鼎的唐老爷将在一夕之间,变成道天下人所不齿的宵小之辈。”他的眼中隐约闪着威胁。
“真的很对不住,当时我确实没有想那么多,才会害得你……”唐老爷抬头瞥见龚镇南谴责的目光,“家破人亡”四个字也蓦然哽在喉头。
贫穷的滋味没有人比他更能体会!打从他一出生就没见过自己的爹,母亲含辛茹苦的将他拉拔大,最后却不堪长期的操劳也病死了。
此刻龚镇南那种一无所有的无奈与悲哀他懂!
对于他一手造成的悲剧与不幸,唐老爷深感歉疚,他打算用剩余的下半辈子好好来补偿他们。
“我会补偿你的。”唐老爷红着眼眶,急急的说道。
“补偿?你以为区区几两银子,就可唤回我们原本幸福和乐的一家人吗?如今我爹、娘都已经死了,我成了举目无亲的孤儿,你说!你要用什么来补偿?”龚镇南激动的抓起唐老爷的前襟,使劲的摇晃着。
“你……你别激动,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也知道再多的银两也无法补偿你们损失的万分之一,但是我一定会好好的照顾你,让你衣食无缺,也愿意将我的家产分一半给你。”
“你要将一半的家产分给我?”龚镇南闻言,倏然顿住了。
“是的,这一半家产已经远超过当年那块金子数百倍的价值,希望能略尽一点补偿的心意。”
“我是不希罕你那些不义之财,不过,为了给你一点惩罚,也顺便替我爹娘讨回一个公道,我决定收下你的一半家产。”龚镇南冷冷的哼道。
“谢谢你愿意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唐老爷感激得几乎老泪纵横。
“爹!我告诉你……”就在此时,唐宓突然自内堂蹦蹦跳跳的跑了出来,一见她爹有客人,随即住了口。
“唐老爷,这位是……”龚镇南一见美丽的唐宓,双眼倏然一亮。
“喔,我来为你引见。这位是小女,单名宓字,今年十八岁。”唐老爷热络的为龚镇南介绍道。“宓儿,来见过龚公子。”
唐宓第一眼见到这名男子,就有种说不出的反感,总觉得他那双眼睛过于深沉,而且他净往自己身上瞧的目光,也教人浑身不舒服。
“龚公子!”唐宓不甚热络的随便招呼一声,就径自别开头望向他处,理也不理他。
“宓儿,瞧你这是什么态度!”唐老爷儿女儿态度如此傲慢,不禁恼怒起来。
唐宓一言不发的噘起小嘴,倔强的和唐老爷对峙好半晌,遽然就转身往堂内跑。
“宓儿,你这丫头……”唐老爷望着女儿飞奔而去的身影,简直是又气又无奈。“龚公子,让你笑话了,宓儿这孩子都被我给宠坏了。”他有些羞愧的频频歉道。
“不,唐老爷,令嫒这么标致,我怎么忍心责怪她呢!”龚镇南虚伪的一笑。
“那就好。”唐老爷终于释怀的露出笑容。
“唐老爷,在下若提出一个不情之请,不知您可愿意?”沉吟了许久,龚镇南终于开口请求道。
“请说!只要是老夫办得到,绝不推辞。”唐老爷不疑有他。
“在下已年届三十,奈何家境贫寒尚未娶妻,方才见到令嫒,我便心生倾慕,不知唐老爷是否愿意将令嫒许配给我?”龚镇南这番话说来算是请求,却更像是威胁。
“这……”虽然亏欠了龚镇南一家,但是唐老爷怎么样也不忍心拿女儿的幸福开玩笑。“龚公子,不瞒您说,小女自小一向任性,个性又顽劣,若将小女许给您,恐怕会闹得龚公子家中鸡犬难安哪!况且我也曾允诺婚姻大事由她自个儿作主,老夫绝不干涉,此事……恐怕老夫无法答应。”唐老爷考虑再三,还是婉拒了。
“你……”一抹怒气蓦然自龚镇南眼底一闪而逝,然而他很快就恢复了自然神色。“唐老爷,我已即将步入而立之年,却还没有娶妻,这归咎起来,全是因为你所造成的,方才唐老爷一再声称要好好补偿在下,难道这就是您所说的诚意吗?”
“这……”唐老爷顿时语塞了。
“在下素闻唐老爷乐善好施、崇信尚义,相信在情与理的权衡之间,必能做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决定。”龚镇南见唐老爷犹豫的神色,随即又下了帖猛药。
“龚公子……”龚镇南的话像支铁槌,重重击上唐老爷的心坎。在情与义之间,倒是教唐老爷进退维谷、难以抉择了。
虽然他只有这么个女儿,而且他的夫人在临终前也特别嘱咐他,要他好好照顾宓儿,尤其是婚姻大事更不可自作主张替她决定,必先征许女儿的同意才行。
但是,他年轻时无心犯下的一个错误,却导致一个和乐家庭就此家破人亡,他身上背负的不只是两条人命,而是对这个无心之过更深的歉疚。
也许将宓儿嫁给她不喜欢的人,有违他对夫人临终前的承诺,但是如今在情非得已之下,相信夫人在天之灵一定能谅解的。
“我答应!”唐老爷沉重的点点头。
“唐老爷果然是深明大义,实在教龚某深感佩服!”龚镇南嘴边不禁浮起一丝狡狯的笑意。“我相信唐老爷为人必是一言九鼎,但是为了以防意外,咱们还是先立下字据,以免将来事有生变。”相信有了这张金牌,那刁蛮的丫头绝不敢不听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