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磬根本不将富察氏的话听进耳里,幽深如井的眸子波澜不兴地站在门口,看着屋里的状况,一堆嘴碎的女人在里面,他根本不想踏进去。
第1章(2)
此刻身体臃肿的富察氏撇着嘴,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水烟,其它女眷围着她坐成扇形,而在中央,一身湿漉漉的寿雅背对他半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给我说清楚,你今日夜不归宿,急于出京,是想跟谁走?说啊?”富察氏吐出一口呛人的烟,毫不顾忌庶子在场,厉声逼问。
嘴巴闭得紧紧的寿雅,没力气理会恶狠狠的富察氏,偏着头,仔细看着女眷们身上的满服,接着露出困惑的神情。
她觉得冷,才泡过冰水的身子麻木而沉重,只是转身她都觉得费力,加上周遭的古朴光景,又使她恍如在梦中。尤其是那一圈围着自己的女眷活像是一出戏,而她是个看戏人,面对恶行恶状,她几乎没什么真实感,因此即使觉得刚才的那道男声醇厚好听,她也没有转头去看。
“不肯说出奸夫的名字?嗯?你只要说出奸夫是谁,我或许会网开一面,不将你交给宗人府论处。怎么说都是一家人,额娘也不想跟自家人撕破脸。”富察氏想哄骗出奸夫的名字,好给庶子狠狠的一击。到时候,她有凭有据,告到宗人府,让隆磬颜面扫地,无颜见人。
寿雅皱着眉,看看富察氏,接着又拍拍自己的脑袋,小声咕哝,“怎么想不起来呢?”奸夫?奸夫在哪里?如今她的脑袋里一团浆糊。要不是她们口口声声叫她寿雅,她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
一双眼睛圆睁,富察氏未料到寿雅竟会装傻充愣。
“隆磬,你倒是说话呀,你这个好福晋,今日以回娘家为由,竟是打算私逃出京,要不是有李全偷偷跟着,报告海总管将她追了回来,全京城的人都要笑话我们肃亲王府了!”隆达之妻不让小叔置身事外。
“我看隆盘公事繁重,这事还是让我这个额娘来发落吧!海总管,把人给我押往宗人府,说寿雅福晋不守妇道,与人私通,嘱咐宗令,好好治她的罪。”富察氏阴笑着起身。
宗人府?寿雅眉头皱了皱。听起来不像是好地方哩!
“好!寿雅犯事在先,额娘要把她交给宗人府,儿子也无话可说。”隆磬坐了下来,声音很轻松地说道。
“哼!”富察氏不以为然。
“额娘,你把寿雅交给宗人府时,还得提醒他们一句,寿雅这位六品格格,是太皇太后亲自下懿旨指给儿子的。她是怎么成为肃亲王府的人,必须说清楚,要不然宗人府的那些胡涂蛋胡乱判罚,伤了太皇太后的面子而不自知,到时候他们怪上我们肃亲王府,额娘可就难办了。”
盎察氏一听,心下琢磨起来。寿雅有错在先,但打狗也要看主人,要是因为这件事,令太皇太后不快,便是得不偿失呀。
“近来,二舅正要晋升为禁军统领,连文书都拟好了。如果额娘只因想为儿子出头,让富察家受到牵连,儿子真的会过意不去。”语气淡然,出口的话却句句让人头皮发麻。
“那你说怎么办?”富察氏在心里暗咒。他表面谦恭,实则语带威胁,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快过二更天了,额娘你早点休息吧,儿子的麻烦事,还是让儿子自己来解决为好!”
几位女眷顿时炸开了锅,七嘴八舌起来。
“怎能就这么算了!”隆璜之妻不满地叫道。
“这种女人还留在府里,脏了名声。”隆达的侧室义愤填膺。
愚蠢!难道从刚才的话听不出隆磬的警告,不行,她不能让这几个蠢女人坏了事,即使再不甘心,也得到此为止。
盎察氏手一拍桌,骂道:“狗奴才,还愣着干什么,烟草烧完了,为何不添?坏了本福晋心情!”说完,狠狠甩了身边丫鬟一耳光,“被狗奴才扰了心情,我也年纪大了,实在是没力气管你们这些不肖子孙。”找不到其它的方式,只得拿个小丫鬟开刀下台阶。
“奴才知道错了。”小丫鬟委屈地跪到地上,瑟瑟发抖。
“额娘,不能就这样算了。”隆磬的大嫂不依不饶。
“你们都给我闭嘴,吵什么,都滚回各院。这么晚了,这院里死过三个女人,现在又多一个不贞的女人,秽气透了。”富察氏有意无意地瞪着寿雅,最后的话,像是说给她听的。
在富察氏的吼声中,人群很快就散了,西院瞬间比刚才宽大许多。
待再也听不到那些脚步声,隆磬才冷言冷语对着寿雅道:“我不管你是私奔还是想回娘家,有奸夫也好没有也罢,我都不会过问。
“虽然太皇太后指了婚,我们也拜过堂,可在我隆磬心里,你永远都不会是我的福晋。你不必肩负妻子的责任,吃穿我隆磬绝不少你一份,但你必须按我说的去做,别招是非,乖乖地留在王府,否则,不等额娘来办,我就会将你丢入宗人府。
“今天因为你的任性,你害死了你的贴身婢女,也害得几位救你的侍卫染上风寒,都是人生父母养,如果你再牵连任何下人,就别怪我对你毫无怜悯之意。”她是婬娃是淑女都与他无关,只要她乖乖地窝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别让他心烦就好。
听到他的话,寿雅整个人都呆住了,好不容易爬起身的她只来得及看见隆磬迅速转身离开的侧脸。他那些言语仿佛一阵轰轰的雷声,将她的神魂震回现实。
她再一次确定,这不是梦,是真正存在的现实。
“海总管,今晚就把寿雅格格迁出西院,让她住到宗祠后的清心小筑。有什么情况,及时向本贝勒通报。”西院果然不是一个好地方。隆磬寻思着,他要跟这座荒芜的院落撇清关系,将与他有关的人全都迁离此处,顶着他福晋头衔的女人自然也不能住在这里。
“喳。”
深吸一口气,隆磬瞄了眼黑暗中西院深锁的东厢和西厢,一股窒息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害了他的女人们,是他的命格太硬,害得她们早逝,这个西院记录着一切,时时刻刻在提醒他那些往事,他更害怕自己是不是还会害了其它至亲?他的弟弟?他的女儿?迅速转身,他步伐微乱地离开。
“哥!六哥,你回来了。”
他刚出西院,就碰见一母同胞的弟弟隆晋,只有十一岁的他,看到他不禁喜出望外,连忙跑上前来。
“我要回户部办事。早点去睡吧。”他疲惫地甩开弟弟。他保护他的方式就是远离他。
小家伙的眼睛里,欢喜湮灭,隐隐闪出泪光。他听下人说六哥回来了,已经睡下的他不顾严寒跑到这里,面对的却是冰冷的推拒。
“哥……”
他跟在他身后,苦苦叫着,可是根本唤不住兄长的步伐。
“六哥!你不管我,也要管管英薇吧?她夜里都在哭!”隆晋忍住不哭,在夜色里大声叫着,“英薇好想你的。”
听到女儿的名字,隆磬身子僵了僵。英薇,他可怜的女儿,每次见她,他亦满月复不舍,可他不确定自己该如何做,才能不将死亡厄运带给自己的女儿。
慢慢地,孤冷的影子还是消失在幽幽的灯火中。
看着人走远,隆晋蹲,呜呜地哭起来。他和英薇都过得好辛苦,阿玛人又在北疆,王府里根本找不到关心他们的人。
他好想自己的亲额娘,好想阿玛。
罢才那个在门口放狠话的男人是她的相公?相公她什么时候有了一个相公?满身肥肉的恶老太婆是她婆婆她已经嫁人了?寿雅低头看看自己未干的衣裳,再四处乱瞟,不停回想刚才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