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大雨,衣衫湿透,强烈的寒意中,他没有反身离开去避雨,而是继续在人群里寻找。
忽地,他搜寻到那抹朱红。
她半跪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小孩,似乎怕慌乱的人群伤到那小孩,她不敢乱动,可她的眼睛一刻不停地在雨中顾盼。
她也是在找他吗?带着与他相同的急切和不安,其中还夹杂着哀伤。
下一刻,他们的目光穿过厚厚的人墙终于接上。那一瞬,虽然有雾气,但她的眼底清楚浮出一道水光和欣喜,只是一见到他浑身湿透,又转为担忧,最后,那个殷切看着他的女人,如遭电击一般,愣了愣,马上别开眼神。
她的纠结、她的变化,他通通看在眼底,他奋力挤过人流,来到她身边,展开怀抱,紧紧地拥住她。
一个与他有着同样心情,又死死压抑感情的女人,真是引他不得不狠狠爱。
“王爷,为何不去避雨?”她享受了片刻温暖,止住浑身的震颤后,推开他,慢慢抱着孩子站起来。
“因为你还在雨中。”雨雾里,他苦笑不已。
哗啦啦,雨势越来越大。
牵着手里的小孩,她引着他来到一棵大树下。
“王爷,东蓝大人他们寻来了。”人流散了,她一眼便看见撑油伞而来的东蓝和益寿。
“嗯。”他也看见了,但他一步也不愿动。
“王爷,你的衣衫都湿透了,你先回兴庆宫吧,我在这里陪这个小孩等他的家人,等一切都妥当了,我就回去。”
“不。”他拒绝。
“王爷,你这样会染上风寒的。”
“你要在这里等,我就陪你。”他不能再离开她的身边,不能。
“王爷……”抱紧小孩,她头偏向一边。一场雨打乱了太多坚持,让她无比脆弱,她从未忘记,四年前他们分离的那一夜。
“别哭,我在这里。”他用暖暖的掌心包覆着她的,陪她一起在冷雨中等候,直到小孩的家人寻来。
那一天,有些事改变了。即使丢失诸多记忆,他也看清楚了自己的心降落在哪里。
“我等你很久了。”
翌日夜晚,孤霜向莲夫人讨了些针线打发时间,当她抱着装有绸布的竹篮进到寝房时,一道枯槁的声音叫住了她。来者是位老人,却不愿露出身形,隐在角落里与她对话。
“你是?”她迟疑地问道。
“老王妃,让我来问你几句话。”
心中一悸,孤霜立即明白对方的来意。老王妃从不曾放弃在儿子身边安排耳目,她绝不是一个能小觑的角色。该来的,终究会来。她没有声张,只是静静地坐上木墩,等着下文。
“老王妃问你,还记得当年的承诺?”
刀柄嵌着蓝玉的匕首被丢到她面前的木桌上。
“记得。”刀尖上干涸很久的暗红,她怎么也不会忘记,那是她的血。
“老王妃说,你最好记得,别忘了你的决心,别忘了你当初发下的重誓。”老者弯身拾起匕首。
“我绝对不会忘,有机会,我就会离开此地。”
“嗯。”
手心突然一疼,大意的孤霜猛地垂下眼,原来老者用极快的速度拿着那柄匕首划破她的手心。
伤口涌出黑血。
糟了!有毒。孤霜惊觉。
“匕首上喂了苗疆奇毒,份量很少,你会被折磨三天三夜,但不会死,只是给你一个警告。老王妃吃斋念佛,你最好别辜负老王妃的慈悲心肠。”
那老者来得悄无声息,走也没有惊动任何人。
满眼含泪的孤霜身形摇晃地走向床榻,整只手掌已经麻木。
她并未挣扎,只是静静地抱住自己,等着黑暗吞噬自己。
为何不直接取走她这条命?折磨她又有什么意义?伤心、委屈、不甘浸透她的心,而这些她只能一个人承担。
昏迷的当口,她好像又听到四年前那一夜的雷声。
第4章(1)
那一年,信阳王府的紫藤树下,月光溶溶,她遇到了他。
“你叫什么名字?”年轻气盛,头带玉冠,腰束锦带的男子问她。
她冷冷的瞄了他一眼,他身材颐长,面容俊逸,好看的眼睛深邃迷人,在这座王府里,来来去去的达官贵人中,他算是最出众的。但那又如何,她讨厌身份高贵的人。
“没兴趣告诉你。”她挑衅地看着他,娇俏的小脸上满是不耐。她的爹,是高高在上的信阳王,而她,是他的女儿,但身份是却是一个奴才。她恨她爹生了她,却不能好好待她,也恨全天下像他一样的男人。
“信阳王为什么用金锁链锁住你?”他没有被她冷言冷语激怒,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颈间闪亮的锁链。
“本姑娘是天上的星子,他们当然怕我飞了。”白他一眼。
娘过世后,她就想逃离这座牢笼,可惜,信阳王虽然对她没什么父女之情,却是舍不得失去她这样一等一的舞姬,所以多年来用金锁链拴住她,不让倔强的她逃走。
靶受到他投来的好奇目光,她知道这个男人对她产生深厚的兴趣,可是她一点都不领情,对她趋之若鹜的男人,多如过江之鲫,她丝毫不动摇,她才不像娘一样,爱上高高在上的主子。永世都跪在最爱的人脚边。
“你……”男人还想问,她已拖着沉重的锁链悠然而去,完全不把他这个俊雅的仪王放在眼里。
第二天夜晚,她被押到前厅,信阳王要她在夜宴上献舞一曲,做为交换的是,她可以出府踏青两日,并得到一些银两。还算满意这条件,她答应下来,在这座王府里,没有人比她更执拗,只要她不想舞,就是打死她,她也不会动一根手指头。
今夜的宴会是专程为几位来拜访的世子王爷而设,阵仗相当隆重。食材有西域的瓜果、稀奇的海味,厅里更是放上信阳王珍藏的大夜明珠,豪奢之气无处不在。
她才不管什么世子王孙,舞完一曲,她就要去睡觉。
缓缓的一支胡笛悠扬的吹响,她戴上面具,拖着雪白的水袖,独自从厅外舞进大厅中央。
她步履轻盈,水袖高扬,令人目眩神迷。随着曲子激昂起来,她急速旋转,在坐的人都呆了,眼见无数紫花瞬间飘满,如同一阵疾风就在耳边。带着香气的娇女敕花瓣,就这样一片一片飘入酒盏、食盘。然而被她舞姿吸引的人,谁又知道面具后,她已泪流满面。
从生下来,她就未得到过任何疼爱,除了日复一日的习舞,什么都没有。
她恨,恨这座王府,恨娘,恨爹,恨自己所跳的每一曲舞。
斑速旋转中,她拼尽力气,想在乐曲中抛掉沉重的心事,她一回首,忽地对上一双温柔的眼睛,那一双眼啊,竟然如无声的春水,暖透她的喉。是那个男人,是那个在紫藤花下问她名字的男人。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些恍惚了。
急促的笛声忽然顿住了,她也下意识地舞出了最后的“坠花”,身子如花瓣降落在地面。
乐曲一收,厅中一片寂静,所有幻觉顿时消失。哪有什么花、哪有什么风,有的只是引人入胜的舞蹈。
“好美!信阳王,你府上的舞姬果然名不虚传。”
“信阳王,本王不得不佩服你从哪里得来如此好的舞姬。”
“看在多年的交情上,将她送给本王怎样?”
世子王爷们回过神来,发出赞叹。
她收回水袖,挺直腰杆,高傲的走出大厅,离去前,她有些不舍地回头,透过面具,瞥了那个男子一眼,他此时目光也落在她的身上。在闹哄哄的声音中,她听到有人叫他仪王。
一个王爷!她自嘲地笑了,不再看他,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