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一座雕刻的石像,呆愣地望着一朵又一朵随风摇曳的莲花,以及铺满了翠绿色莲叶的河面。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只觉得胸口闷闷、胀胀的,一颗心扑通、扑通的加速着。
“这里是……”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台南白河镇。”站在她身后的William告诉她正确答案。
“白河镇?”
“听说过吗?”
芙蕖摇摇头。
这么有名的观光景点,她竟然不知道!“芙蕖,我怀疑,除了电路板、CPU、网路,你的生活里面还有什么?萤幕保护程式!"William压了压自下了火车之后。他替她戴上的那顶系着粉红色蝴蝶结的草帽,消遣着她。
芙蕖没理会他的调侃,稍微抬起头,迎着朝她吹来的微风。七月的台南,比起台湾北部的新竹,气温更高,阳光更耀眼。
“你难道不觉得‘白河’这名字很美吗?"William的眼光缥缈,浯气轻柔。“白河,白色的河流,不是青的,不是绿的,而是白的,多么特殊的景致!”
“这名字怎么来的?”
“那是因为这附近的白水溪上游出产石灰原石,水流中便含有丰富的石灰质,才会让河床和河水长年呈白灰色。”
踩在田埂上的芙蕖移动了一下脚步,倾向那些唾手可得的莲花,清幽的花香扑鼻,教她迷醉。
而她脸上迷醉的神情,则让身边的William感到满足。
以往,他总是一个人在仲夏时分,搭乘平快火车,慢慢的往这里靠近,独自一个人惬意地挖掘这座完全属于莲花的小镇。
今天,不再只有他一个人,她,就像这一片莲田,一样的唾手可得。
“白河镇是一个农业小镇,除了普通的农产品,她还有一项最重要的特产,就是你跟前的莲花。”他故意调侃着。“不用说,你一定也不知道每年白河镇的最大盛事,白河莲花节的存在吧?”
芙蕖没有理他,却蹲,让自己更加贴近泥土,也更加贴近她跟前的莲花丛,贪婪地望着荷叶下的阵阵波动,企图在水中搜寻着是否有鱼戏莲叶间的景象。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也跟着蹲的William靠近芙蕖,在她的耳边低喃着。
芙蕖微张着嘴巴,诧异地回望William。没有料想到这个镇日嘻皮笑脸的小男人竟能穿透她的思想!
可是,她和他,还是如此的陌生啊!
“找鱼吗?”他又露出他无害的笑容。“真可惜,这里的鱼儿不多,想看鱼,回‘爱莲物语’看会清楚点。”
“我不懂——”芙蕖抗拒地摇摇螓首。“为什么你总是……”话说了一半就打住,她不愿被他察觉自己的意念在他面前早已无所遁形。
“芙蕖,你刚说了什么?”William将膝盖跪直,更贴近芙蕖。
不适应与他人太过亲密的芙蕖不自在地向后退,然后快速地站起身,让她与William之间空出两大步,顺了顺气,才正色道:“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大老远的,只为了来和人凑热闹!
还是,特别来这里看莲花?
莲花,对他可有特殊意义?
她的问题让William哑然失笑,抬眼望她。“芙蕖,我发现你的口头禅就是“为什么,难道学理工的人,就一定得像你这样实际,锲而不舍的追根究柢?”
芙蕖的回答,仍是正经地看着他。
William收起笑,也站起来,换上一副正经的表情,向芙蕖靠近了些。“其实,你想问的,并不是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而是我为什么带你来‘看莲花’,对不对?”
佟芙蕖愕然地抬起头,这个人,怎么能三番两次的读出她的心思?这莫非是所谓的心有灵犀?
自认不是一个好亲近、好了解的人,因为她总是用冷漠包装自己、用距离对待别人,连最亲的妹妹有时都模不清她的行径,跟前的William又是哪来的神力,一而再、再而三的看透她所有的意念!
“离开你家之前,你问了我两次我要带你去哪里。”William望着芙蕖后面摇曳的莲花,目光幽远。“记得我的回答吗?”
她记得,清清楚楚的记得。
芙蕖的嘴嚅动了一下,最后还是放弃,她决定保持沉默。
“我知道你记得,你只是不想开口。”William洞悉的眼神对着芙蕖一瞬不瞬的大眼睛,少了眼镜的庇护,她深不见底的黑色瞳仁像两团微小的漩涡,要把他给卷进她无形中流露出的魅惑里。他放软了声音,说道:“我说,我们去寻找自己。”
是的,他说,他们来寻找自己。
来寻找自己?这是他带她来看莲花的目的?
莲花和自己,或许还有点关联,但,莲花和他呢!又有什么牵扯?
芙蕖无言的望着William,大眼睛里仍旧存在着疑惑。
她表情里的疑惑明确地传递给William,于是他开口,流畅地念着:“荷芙蕖,其茎茄,其叶遐,其本,其华菡菖,其实莲,其根耦,其中的,的中薏。”
“你、你……这是……”芙蕖压抑不住自己瞠目结舌的反应,听着他念着自己熟悉不已的篇章。
这个男孩,他究竟还能给她多少的惊奇?!
“《尔雅·释草》篇。”
“我……”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竟知道自己名字的出处!
他继续温柔地说:“莲花,又名荷花,其未开之花苞称菡菖,已开的称芙蓉——”他抚上她的帽缘,帮她调整好帽子上有点歪的蝴蝶结,然后直勾勾的望着她的双眼。“至于我们跟前这一片伸展开来的花,则是你的化身,佟芙蕖。”
他的语调,带着百分之百的肯定;他的眼神,散发着百分之百的笃定。
芙蕖移不开自己固定在他脸上的眼光,正如他也定定的看着她。
这让芙蕖不得不正视一点:对于她,他知道的比她所臆测的还要多!
他知道芙蕖是莲花的别名,所以把她带来这里!
他知道她佟芙蕖喜欢莲花,所以把她带来这里!
他竟都知道!
“我带你来这里,寻找你的自己。”
现在,她懂了。
“你让我惊奇。”芙蕖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很有本领。
William把手插进裤袋里。“喔,何以见得?”她难得说出这种话呢!
“除了教国文的老师,没有人能正确的说出我名字的出处,你却知道得一清二楚。”《尔雅》,可不是每个人都会去读的。
“我这样,令你讶异!”
“是,相当不可思议。”
“想过原因吗”比如说,我可能大学联考的时候国文考一百分。”William式的幽默又再次展现。
没想到芙蕖居然正经地问:“你真的大学联考国文一百分?”
William被她的问句弄呆了一下,马上爆出大笑。“哈哈!你……你居然、居然真的相信?哈哈哈!”
“你!”见自己的认真被他这样取笑,加上他的朗声大笑惹得来往的行人侧目,别扭的佟芙蕖气得胀了一张俏脸,用力的推了他一把。“过分!”转过身就要离开这个让她一刻不得平静的人。
“唉,别走!”可William眼明手快的将她又拉回他的面前,这一次,力道恰恰好将芙蕖抱了个满怀。
佟芙蕖扭动着身子。“放开我!”她不应该和他太亲密。
“不要。”好不容易软玉温香在怀,哪有舍弃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