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范诗洁微微一笑,端起茶盅,轻轻地抿了一口,“我早料到,你们总有一天会来,但是……我没有料到你们先找到的人会是我。”
“不好意思,这是因为……”涟似乎有些尴尬地想要解释。
“没关系。”范诗洁笑盈盈地望着姐妹俩,“真的没关系。其实,先找到谁都是一样的,我,或者是我哥哥。”
“那么,您能不能告诉我们,我们的母亲现在在哪里?”漪说,语气中透着不自然的紧张。
“她……她很好,她现在人在法国。还有我哥哥。”何诗洁很平静地说。
“法国?!”
“是的,她在那里定居已经多年。”
“范阿姨,您能不能告诉我们,当年的事?”漪说,“通过我们的一些调查,发现……母亲的离开并不是我们当初想象的那样……”
“你们想象的是什么样的?是不是认为,你们的母亲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而我的哥哥则是一个无知浪荡的第三者?”范诗洁问,脸上依然带着平静的笑容。
涟和漪一时语塞。
“没关系。其实……许多人都是这么认为的,一直到现在。但……就像你们现在所了解到的一样,事情的真相并不像表面流传的那么简单。你们的母亲,我的哥哥……”
短暂的沉默。
“你……能跟我们说说当时的情形吗?对不起,我们虽然已经了解了一些事实,但是……我们还是想听一个知情人来完整地述说一下当时事情的全部……”漪说。
范诗洁轻轻地垂下眼睑,微叹了一口气,仿佛陷入了对往事的沉思。稍顷,她抬起眼,静静地望着姐妹俩,开始了她的回忆。
“我是在巴黎认识如姐姐的。在我的记忆里,她是一个完美的女人。我少女时代的全部梦想,就是想要变成一个像她一样的女人。我甚至常常在心里暗暗嫉妒着她——每当她的画得到几乎所有人的称赞时,或者在聚会上她身边围着一大群男生时。后来,她突然回来了,我一方面为分离而伤心,另一方面又忍不住暗自窃喜着——如姐姐走了,再也没有人能够盖过我的锋芒了。我即将变成永远的女主角了吧?!”
范诗洁的脸上流露出自嘲的苦笑。
“少女时代啊,仿佛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能够吸引到更多的人的注意、能够获得最多的鲜花与赞美似的!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愿望是多么幼稚而浅薄啊。”
范诗洁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后来,很多年过去了,如姐姐都没有跟我们联络。再后来,我和哥哥也回来了。回来之后,哥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寻如姐姐的下落。”
说到这里,她又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呵呵,我的哥哥是如姐姐在巴黎时候众多追求者中的一个,也是他们中间最执着最痴情的一个。自从如姐姐走后,他没有一天不想她。可没想到,回来打听到的结果竟然是——如姐姐回来那年就已嫁为人妇,现今膝下已育有一对女儿。当时,我的哥哥,着实难过了一阵子呢。然而,我们还是决定与她联络。‘至少,我们都还是朋友嘛。’这是我哥哥当时的说法。于是,我和哥哥一起来拜访了她。就在这间客厅里,我和哥哥,在阔别多年之后,又一次见到了如姐姐——你们的母亲,我少女时代的偶像,我哥哥的梦中情人。坦白说,她还是那么漂亮——岁月并没有带走她的美丽,反而给她增添了成熟的风韵。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那么一丝失望,我隐隐觉得,面前的如姐姐已经没有了当年让我又羡慕又嫉妒的那种感觉,我在想,是因为她变了,还是因为我变了?”
范诗洁停顿了一下,脸上收起了笑容。
“后来我才知道,是她变了。从前我所羡慕嫉妒的,是她身上无时无刻不在散发出来的那种魅力——那是一种自信,一种骄傲,一种骨子里的优越感,一种让人向往的快乐与信服。然而,她的婚姻,她的生活,将她的这种魅力完全摧毁了。她不快乐,不幸福,她的身上,已经没有了单身女人的矜持、骄傲和自由,可又没能获得少妇的满足、慵懒与丰腴。所以,她黯淡了、憔悴了,只剩下一个漂亮的空壳而已。”
“所以呢?你们想要挽救她?就把她带走了?”漪忽然打断了范诗洁的话。
范诗洁没有生气,她依然只是冲着姐妹俩微微一笑。
“可以这么说吧。主要是我哥哥——如果如姐姐过得好,过得幸福,我相信哥哥一定会安静地离开,或者只是站在门外,做一个在暗地里祝福她的朋友,可是,很明显的,如姐姐并不幸福,甚至可以说是很痛苦。这样一来,我的哥哥,他能够眼睁睁地看着他心爱的人一天天地憔悴一天天地枯萎而置之不理吗?”
姐妹俩语塞,偌大的客厅又陷入了沉默。
“那么,她就这样跟着他走了?再也没有想过要回来看看我们?”终于,涟说话了。
“她当初和你们的父亲有过约定,在你们的父亲过世之前,不再回这里。”范诗洁解释道。
“为什么?”
“也许……是不想两个人难堪吧。毕竟,她的离开对于你们的父亲来说,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如果她再次出现在这里……而对于你们的母亲而言,再见到你们的父亲,也会勾起她的一些不快乐的回忆……”范诗洁想了想,说。
“那么,我们呢?”漪的语气突然有些激动,“对于她来说,我们算什么?”
“不要这样想。”范诗洁也变得严肃了,她收起了笑容,“她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们,她时时思念你们。”
姐妹俩没有说话。
“我想,你们能来找我,其实就已经原谅了你们母亲。至少,你们已经不再责怪她的离弃。所以,我才特意到这里来,来回答你们的问题。”范诗洁说。
“我们……想见她。”漪说。
“事实上,我这次到这里来,你们的母亲是知道的。我曾问她是否要一同过来,但是她说她要遵守跟你们父亲的约定。”“那么,我们去看她……”漪又说。
“我不能冒昧地答应你们,我必须问过你们的母亲。”
“难道……”漪似乎打算争辩什么,声音变得高而急促。
涟拉了拉她的衣袖,漪陡然噤声。
范诗洁望着眼前情绪激昂的姐妹俩,话语中带着怜爱与宽容:“要知道,虽然她很想念你们,但是,再次与你们见面,对于你们双方来说,都会是一个不小的冲击。至少,会打乱你们双方目前平静的生活。所以,她需要慎重考虑啊。”
姐妹俩没有说话。
“不好意思——”范诗洁站起身,“我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所以我必须走了。”她一边将大衣往身上套一边说,“你们放心,我会把你们的状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们的母亲,并且,告诉她你们想见她一面……等我的电话,我会和你们联络。”
涟和漪也站起身。
三人一起走出客厅。
二人将何诗洁送出大门。门外,自然有车候着。
范诗洁微笑着与姐妹俩道别。
“知道吗?很多年以前,你们的母亲也曾经在这个门口、这个地方,送我上车——就像你们今天一样。”临上车,范诗洁忽然回过头,仿佛是在感叹什么。
她深深地望了姐妹俩一眼。
“你们放心,如姐姐,你们的母亲,是我最好的朋友。”
送走了范诗洁,姐妹俩重新回到客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