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请您别再说了。”承璿骤然打断她。“不过是些前尘旧事,不值一提……”
“你所谓的不值—提,却是母后心中永远忘不掉的。”庄太后瞥了儿子—眼,说道:“正是因为如此,母后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过得幸福。”
“母后……”承璿不知她为何突然如此语重心长,正当他抬起头时,庄太后却抢先宣布。
“所以,哀家决定,替你休了玉莲。”
“什么?”承璿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因为他的母亲是如此轻描淡写。
“母后希望你休妻另娶,人选的话,如果你坚持不要沐香也行,凭你隽王的身分,要哪家的名门闺秀都是易如反掌。”庄太后一边说,一边检视着自己引以为傲的长指甲。“母后一定会为你作主的。”
“母后!”承璿为这突来的变化感到惊讶。“您之前不是说三个月,为何又提早……”
“因为哀家不想再等了!”庄太后脸色一变。“你还要让哀家受那女人的气多久?你别以为母后什么都不知道!她剪掉了哀家的‘绿珠’,不是吗?”
承璿一惊,她是怎么知道的?为何王府里的事总是一再传回宫中?
“这证明她没将哀家看在眼里,也不承认我是她的长辈,让哀家对她仅存的一点同情心都不剩了,哪还能等到三个月后?天晓得这三个月内,她还会捅出什么更大的楼子来!”
庄太后冷笑了笑,笑声之中尽是对玉莲的不屑之意,但不知为何,这笑声在承璿听起来却倍感刺耳。
“婚姻大事并非儿戏,母后请恕儿臣不能同意您的做法。”承璿阴郁地道:“玉莲的去留与否,由儿臣来决定。”
“是哀家指的婚,当然也可以由哀家亲手终结。”庄太后丝毫没有歇手的意愿,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缓缓自座上定下来,庄太后站在面色铁青的儿子身旁,伸出手来,安慰地将手轻轻搭在他肩上。
“承璿吾儿,母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啊……”
为了他好?
其实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无聊又可笑的控制欲吧?
一种无可言喻的荒谬感在承璿心中升起,令他不由自主地想笑。
“呵呵呵……呵呵……”
“承璿?”庄太后一愣,手直觉拿开,诧异地看着儿子。
“母后,这是我的婚姻,我的事,请您毋须付出多余的‘关心’。”承璿阴沉地道:“玉莲是人,不是东西,同样的,我也是人,不是你掌中的傀儡。”
“你说这是什么话?!”
“心底话!”承璿怒道,仿佛压抑多时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处。“什么三个月、什么休妻另娶,这完全不是我的本意,我和玉莲是出了问题,但那是我们闺房中事,请母后以后不要再插手了!”
“这就是你对母后该说的话?”失去了敬意,只剩不耐与敌对,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微不足道的女人吗?想到区区一个元玉莲竟有本事让他们母子俩几欲翻脸成仇,如若元玉莲不是她的媳妇,她简直都要佩眼起这个女人来了。
想到这里,庄太后的嘴角忍不住啊出一抹怪异笑意。
“看来不让你跟那女人做个了断,还真是不行了。”
“母后再怎么阻止也是没有用的。”
“没有用?”庄太后一声轻笑。“你怎么知道没有用?”
庄太后话中的自信突让承璿起了怀疑,她为何老神在在,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
“懿旨现不应该也已经到王府了吧?”
懿旨?!
承璿心中一悚,太后笑望着他。“隽王王妃元玉莲,成亲之后未克守己责端庄持家,无子、嫉妒、忤逆公婆,七出已犯三条,长此以往,家庭焉能和乐?隽王乃国之栋梁,朝廷柱石,此等离经叛道之女子,不足堪当王妃重任,今命元玉莲接旨即日起,休去隽王府正室元配身分,发回原籍!”
“母后……”承璿只觉字字句句都敲打在他的心上,因过度震惊,他甚至忘了愤怒。
“也许,玉莲现在已经看到这道懿旨了。”庄太后仍旧是轻轻浅浅地笑着,就像没事人一般。
浑不在乎地操弄他人的生与死,似乎向来就是这种上位者的专长,但即便是自己的母亲,承璿还是无法不为这样的专制蛮横而恨她!
“呀?你要走了?”看见儿子霍地旋身往外走,庄太后忍不住唤了一声,承璿却不回头,脚下未停地迳自往宫外飞奔而去,庄太后阴沉的脸色益发难看了。
就这么护着那个女人,连母亲都不要了?
想到这里,庄太后的手不由紧紧地握成了一个愤怒的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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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捎来书,写上了无情休离字。
当承璿赶回王府时,玉莲已经接下那道懿旨,而承璿所不晓得的是,居然连沐香也收到了懿旨,称她慧黠聪敏,堪慰君心,庄太后有意封她为某郡主之义女,让她以郡主的身分嫁入王府。
两道旨意同时下达,分明就是当着沐香的面剐玉莲的脸,沐香心中百感交集,不知如何是好。承璿一跨进大厅,便见接过旨意的玉莲缓缓站起身子,回身朝他走来。
四目相交,无言亦无语。
所谓的心碎、愤怒,都不再存在于她的脸上,她恍如一副空壳子,承璿当下想也不想地将懿旨抢过来,也不知哪里生出的蛮劲,当着她的面一把撕成了两半!
众人哗然。
“王、王爷……”负责宣旨的太监吓呆了。“这、这是太后下达的旨意啊,您怎能……”
承璿露出阴恻一笑,伸手作势欲拔剑。“那么你去跟太后告状好了!”
那太监一看,哪还敢再留在原地,当下忙不迭地转身就跑,顷刻间大厅只剩下他与沭香、玉莲三人,沭香怔怔地看着承璿拽住玉莲的手臂。
“事情闹到这等地步,你连一句抱歉都没有?”
玉莲转过头来。
她的眼神是空的。
“王爷何必在旁人面前发怒呢?这样的结果,或许也顶好的,倒是您的态度,反倒令我不解了。”
“你说什么?”
“玉莲不只一次惹您生气,若又为了玉莲与太后失和,何苦来哉?不如还是休妻另娶,是王爷现下最合宜的选择。”玉莲平铺直达,宛如在谈论的是别人的事情。“诚如您所见,玉莲态度不恭、没有生儿育女,确实不配为人妻,请王爷发落我吧。”
承璿竟无言以对,半晌后,他嘶哑地开口。
“有时候,我真想剥开你的胸膛,看看那里到底有没有心。”
“……”玉莲未语。
“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地方吗?”他一字一句,言语之中尽是浓得化不开的苦涩。“我恨你的高傲,恨你连解释都不屑,你把自己当作空谷幽兰,受不得一点质疑侮蔑,却没想到这样的骄矜只会让你被他人践踏蹂躏,这样的待遇,你承受得起?”
他的一字一句都极轻极轻,但听在玉莲耳中却句句如同割心。
他是对的,他总是能一语中的,无论她如何武装、再怎么坚强,他却总是有办法轻易地找到她细细遮蔽掩盖的伤口,轻易地撕裂拉开,如果她痛不欲生,他应当是快意的吧?
“我对您的话没有异议。”良久,玉莲终于回答。
轻轻抽出自己被箝制的手腕,她迈开脚步,发丝扬起,掠过承璿鼻间,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玉莲确实高傲,不过那是因为,我除了高傲,什么都没有。”
她离开了。
承璿兀自怔愣,沐香却轻轻地定到他面前,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