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浑身仿佛笼罩著一层光晕的男子在微笑。
初春是美丽温暖的,那个男子一身白衣锦带、背著双手卓然立在卵石径道中,眼神冷淡疏离,光晕之外似是一层凛冽寒意,像化不开的冰;然而极为矛盾的是,即便唇角上扬的弧度像一把冰刃,但出现在他冠玉般脸容上,却成了让人一见倾心的笑意。
男子微微侧过头,夺魂摄魄的阴郁瞳眸瞟了她一眼,看见她那呆愣的模样,原就上扬的嘴角竟冲著她斜斜一勾。
霎时一阵燥热,宫千巧瞬间满脸通红。
“呀,英亲王也来了。”朦朦胧胧、模模糊糊,孝慈皇后的声音传进她的耳中,然后她便看见那男子上前一步,对著她身边的人开了口。
“臣弟向皇后请安,皇后千岁。”
“王爷不必多礼。”孝慈皇后道。“今天这儿都是自家人,大家随意些,不要拘礼为好,您说是吧,皇上?”
皇帝笑而不答,只是颔首,被唤作英亲王的男子上前几步,跻身至凉亭中。“自家人?可是这位小泵娘,臣弟并未见过……”
孝慈皇后只是笑笑,不著痕迹地别过视线,转身对著已然呆愣的宫千巧道:“千巧,让我为你引见,你知道皇上还有一位手足胞弟吧?就是这位英亲王爷。”
爆千巧意识到孝慈皇后正对著自己说话,英亲王也在此时重新将眼神对上她的,方才隔著一小段距离就已为他所慑,如今近看,那双磁石般的眼珠浓如黑墨,晶亮深邃得令人心惊。
亭外,天光水色一派清明,时间恍若静止,透骨的凉爽微风带来舒沁的凉意,但她脸上却被那团黑火所延烧,热得头晕,心口突突地跳,不自觉地伸出手抚住胸口,然后,她听见了那男子的声音。
“原来是千巧姑娘。”
他唤她的名,声音低沉、语调客气,千巧却突地有世界顿时又活动起来的感觉,她润润嘴唇,正想开口,孝慈皇后的声音却快了一步。
“亲王一向忙碌,算算日子,咱们也有三、四个月没有碰上面了吧?惯常的咳嗽可好些了没?”
“多谢皇后关爱,香云不知哪儿学来的妙法,以川贝炖雪梨一连给臣弟吃上半个月,近日已好多了。”
“香云嘛……”孝慈皇后沉吟了一会儿。“她也真是难得,要不是身世乖舛了点,要不然……”话说到一半,她便住嘴不说了,宫千巧听得不明不白,但也不好问些什么,倒是皇上开了金口。
“你别尽傍瑞祥添烦了,连朕都说不动的事,你又能奈他何?”纳日舜熙手捧盖碗茶,一手轻捻著碗盖拨著碗里的茶叶片儿,悠悠闲闲地说著。
“早在几年前,朕就想为他议亲,朝中有待嫁女儿的京官、外放官,哪个不是想尽办法将人送进宫来,好抢这个香饽饽,结果呢?!”说到这里,他调侃地冷嗤了一声。“这家伙竟然跑到西山去散心了!还捡了个不明不白的逆臣之女回来……”
“皇上!”孝慈皇后似乎不满丈夫的口无遮拦,忍不住阻止他,但一旁的英亲王却无半点被激怒的征兆,似乎已经非常习惯纳日舜熙这样的说话方式。
“不打紧,皇兄说的的确都是事实。”英亲王说道,面色和缓,看不出一丝不快。
皇后叹了口气。“真是的,你还和皇上同声一气。”
“那有什么办法?”英亲王斜斜一勾嘴角。“皇上可是我的兄长,做弟弟的,挨两句教训也是应分应当。”
“这话说得可精乖了。”纳日舜熙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怕直肠子叫骂,只怕环著舌头说话。”英亲王道。“只要人家说的是事实,没什么好避嫌忌讳的。”
看到他兄弟俩这样一搭一唱的,孝慈皇后便知今日一番劝言又形同虚掷,于是也不愿再多说,迳自回过头来,对始终在一旁默不出声的宫千巧苦笑地叹了一句。
“哎,让千巧妹妹见笑了。”
爆千巧这时方有了第一次开口的机会,只见她摇摇头,表白似地急道:“怎么会?我家中没有兄弟姊妹,连想拌个嘴都难呢……”说到一半,她突然愣了一下,然后急忙改口:“啊……我不该拿自己跟皇上还有王爷相比……真是对不起……”
“哪的话,自家人的玩笑之言罢了,你倒拘起礼来,那才是真正的乏味。”纳日舜熙笑道:“对吧,瑞祥?”
爆千巧有些羞怯的往英亲王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他居然朝著自己微笑,用著好听的声音,淡淡回答了两个字。“没错。”
语音方落,凉亭外面来了个小太监,附在外头的大太监耳边匆匆说了几句,那领事的太监便走进凉亭里头。
“怎么了?”纳日舜熙率先问话。
“启禀皇上,方才露芳行馆的侍从来了,托奴才向宫家小姐传个话。”
露芳行馆是外放高官到皇城时最常被赐居暂住的地方,如今宫千巧的父亲就正住在露芳行馆里头,特地派人到宫里来传话,想必有情非得已之事,众人纷将面孔转向宫千巧。
爆千巧闻言有些怔愣,往前站出一步,对著太监道:“怎么回事?”
“这个……”太监面露难色。“奴才得私下和小姐说才成。”
“不打紧,你说,没瞧见大家都很想知道吗?”宫千巧心想能有什么大事,于是便催促他讲。
那太监看看四周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也只好说了。“是这样的,露芳行馆的侍从说,宫大人这两天颇感身子微恙……”
“噢?这话怎不早说?既是如此,朕遣御医过去吧!”皇帝对臣子的用心始终无微不至,随即下了旨意,然而那太监却干干一笑,面有难色。
“不……不是的……皇上请听小的把话说完……”
“呃?”
“宫大人说了,只要小姐回行馆一趟,他的身子自会不药而愈……”
众人闻言俱是一愣,过了几秒,便同时会意而很有默契地笑了出来,宫千巧则是不好意思地微微红了脸。
“看来,宫大人得的是思女病呢!”皇帝笑道。
“这……”眼角余光扫到的是英亲王,他也在笑,宫千巧顿时更觉羞赧,两颊都红了。
“好了好了,皇上,您别笑话人家。”孝慈皇后出来打了个圆场。“都怪我留著你住了快个把月,宫大人自然担心,偏偏深宫内苑的想探个什么消息也无从探起,探得勤了,怕我以为他不放心女儿留在宫里,偏就是忍著不探,这会儿也已经按捺不住了……”
“皇后姊姊千万别这么说,”宫千巧道。“我爹爹就是爱担心……”
“总是父母的痴心哪。”皇帝笑了笑:“千巧,你就回去看看你爹爹吧,不过要是没有什么事,仍可往宫里来,皇后有你作伴,也变得笑口常开了,朕看著也高兴。”
说是入宫小住些许时日,其实也已过了一个月,说不想父母其实是骗人的,只是皇后一直以来待她极好,所以也只得暂时压抑下来,如今皇上都这么说了,她也乐得就台阶下,连忙两手搭在身前行礼谢恩。“千巧谢过皇上厚爱,千巧这就准备出宫去。”
就在宫千巧说完这话的当儿,一旁的英亲王忽然从容起身。“臣弟也该告退了。”
“呃?”皇帝一愣。“怎么连你也要走?”
“臣弟尚有军机要务待办,不便久留,正好能送千巧姑娘一程,就不打搅皇兄与嫂子叙话了。”
“亲王真是贴心。”孝慈皇后颇感欣慰。“我还正想派几个护军送她回行馆呢!如今亲王主动开口,倒教我少操一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