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老夫人,您不再多想一想,考虑、考虑一下吗?这毕竟是老爷在世时,和佟家老爷许下的约定啊……”
“这事儿我心意已决,你无须再多嘴了。”
“老夫人……”
“去、去把小姐叫来,我有话对她说。”
“我明白了,这就去。”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远离了大厅,瞬时坐在大厅里的只剩下两个人。一个身穿锦服的青年男子从刚刚就没发话,半躺半坐,大剌剌地坐在椅子上;另一个则是表情凝肃的中年女子,紧抿着嘴唇,手里紧握着一封不知何人捎来的书信,像在考虑什么事地瞧着。
半晌,外头再度传来脚步声。
一个约莫十四、五岁年纪的娉婷少女,身着水绿提花夏服,盈盈走进屋内,只见她杏眼桃腮、朱唇淡笑浅浅,略呈淡褐的长发盘绾云髻,垂下两绺细细青丝,将她雪白的肌肤映衬得更加皙白。她小步走至那中年妇女面前,安安顺顺、款款一拜。
“女儿给母亲请安,母亲吩咐女儿前来,有什么要紧事儿吗?”那少女看来天真无邪。
那中年女子看着她的脸庞,又看了一眼手中的信,不知怎地,原本要说的话却又说不出口了。
“娘?”少女有些疑惑。“是谁寄来的信?”
中年女子面对她的疑问,直觉掩饰性地笑开。
“没……是咱们家从前的旧识……说是旧识,却也好久不见了……”她转移话题。“知府夫人遣人送来一盒仙必居的点心,妳一块儿来尝尝,啊?”
少女闻言,微微紧张的面容这才放松了下来。
“好的,我来沏茶。”
语毕,她走开了去。只是在她看不到的背后,那中年女子,也就是她的母亲,正以一种难解的目光忧虑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江南水乡丰饶富庶,泽国四面环水,支流分歧,湖河联络、咫尺往来,皆靠舟楫。青绿的河水上头常见船家载着人穿梭其间,热闹的街头景致和着繁荣的市井交集,却不太喧杂,所有的人都漾在一种缓慢温存的情调里,任凭您是哪地界来的人,有什么要紧事,只要到了这里,再赶也会无端地慢下脚步,同化在这柔缓的城市风韵中。
一艘小舟缓缓航行在河道间,船首的一青年翘首而望,见着河边弱柳迎风垂摇、行人悠闲地缓缓散步,年轻的俊容不由顾盼神飞。
“人人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语声未毕,后头竟传来船老大的爽朗笑声。
“我说这位公子,您也才多大岁数,就想着养老了?”
那青年闻言一愣,回过身来。
“让船家见笑了。”他笑,一派温文尔雅。
那船家老大瞧他气质不凡,风度翩翩,只是身着朴素,年轻的面孔约莫也才十七、八岁,但却呈现着过早的忧愁,不禁特别留心,细问道:“公子可是第一次到江南来?”
那青年公子颔首一笑,并不直接回答。
船老大会意,笑道:“那您可真来对时节了,现下正是江南最美的时候,此次前来是访友还是投亲哪?”
“都不是。”青年很快的摇头否定,但不知像想起了什么,嘴角却是微微一扬。
“噢!”船家老大愣愣的应了一声。“那就是纯玩耍了呗!要不要俺介绍您几个好地方?”
“好意心领了,在下还有要事。”那青年对他拱手让了让。
要事?瞧他一副穷酸书生样儿,到这地界来还会有啥要事?
尽避心底有点不以为然,船老大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客客气气的。
“那俺就不耽误您了,前头要靠岸了,公子小心。”船家老大使劲一撑篙,将船晃悠晃悠地靠到了小码头前。
只见青年跨过船缘,踏到土地上,望着两岸垂柳、青石板道,随风飘送的悠闲情调,不由得深吸了口气。
这儿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鲜,令人好奇啊……
“船家,多谢了。”他回身,由怀里取出船资递到船家手中,随即一撩布袍,转身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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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
一个眉目如画的城市,而他,千里迢迢,终于到了。
“飞香,妳等着我。”
不自觉地喃喃念着这个他在旅途之中,令他心心念念的名字。
阮飞香,他即将迎娶过门,打小指月复为婚的未婚妻。
第一章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回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阮家。
百业昌盛的江南苏州地区,一提起阮家,那可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为别的,就为了苏州最出名的玉肆多宝阁。
在清代,苏州的玉器工业十分发达,许多玉石作坊均集中在一条专诸巷内,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独立的门户专卖自个儿琢磨的玉器,形成良莠不齐的情况。其中最负盛名的就是多宝阁,不但自己拥有玉石作坊,年年岁岁进贡朝廷所需,还在苏州本地开设了店铺,是信用与品质兼具的知名玉肆。更教人啧啧称奇的,就是撑起家业一片天的主人竟不是堂堂七尺男儿,反而是一名寡妇——胡氏。
苏州无人不知晓,多宝阁的当家阮之承是个多病的文弱书生,年纪轻轻地就让胡氏守了寡。胡氏虽育有一子一女,老大阮光宗却成天只知花天酒地,女儿嘛……虽说百样好,将来也是别人的媳妇儿。在临危受命的情况下,胡氏战战兢兢的撑起了多宝阁,刻苦经营,手段雷厉,比男人当家更有过之而无不及,才没几年光景,多宝阁不衰反盛,原本不赞同女子当家的族老们这才噤口,胡氏也终于成为阮家真正的中心决策者。
但纵是独断专行的决策者,难免也会有烦恼、犹豫的事,就好比为了大儿子光宗的不争气,成天净往窑子和赌场钻;现下又有了另一桩更加烦心的事,这会儿,她坐在阮家大院里的正厅,微蹙着眉掂量着心事,而阮家的管家李大正恭恭敬敬地站在她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夫人,您看这事怎么办?人家之前都已经寄信来通知,如今更找上门来了。”
胡氏的脸微微一抽。“来多久了?”
“这不都快半个时辰了吧!”
胡氏闻言,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躲不掉……”任凭她多想当作从没这回事儿,但别人似乎可不这么想啊!
“夫人?”
“罢了。”
“您的意思是?”
“李大,你就去请他进来吧!”胡氏摆摆手。“好歹来者是客。”
“好的,这就去。”李大衔命,随即转身离去。
胡氏下意识地整了整衣角,不一会儿,一个青年男子被领了进来。且瞧他俊目修眉、面如冠玉的好模样,不是方才在舟上与船家对话的青年又是谁?
只见他一身朴素旧衣、端正恭敬地向胡氏行了个礼。“晚辈佟晓生,拜见世伯母。”
胡氏微微颔首,却不微笑,唇边的弧度倒弯得像把刀。
“世侄不用多礼,请坐吧。”她向李大示意。“给佟少爷看茶。”
佟晓生在胡氏下首坐定后,胡氏客气地问道:“多年不见,世侄也成人了,令尊可好?”
佟晓生微微一笑,颇有些沧桑、无奈的模样。“家父已然仙逝了。”
“唷……”虽然是早就知道的消息,胡氏仍故作吃惊。“世侄可要保重身体、节哀顺变,你的路还长得很,别太伤心了。”
“谢谢世伯母的关心。”
“今年多大岁数了?”
“回世伯母的话,再过两年就弱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