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梓秧知道,他第一次要令这恳求的小脸蛋失望了。听着她稚女敕的嗓音划破凝滞的空气,窜入漾满了他的整颗心,那双纯真的双眼定定地瞧着他恍若要他答应。沈梓秧反手紧紧抓住她的小手,坚定地说道:“心儿,我会回来找你,别怕—!我们会在一起的,我等你长大,好不好?”
“好——不!不——不好!我不要你们走,我不要分开,我不要!我不要!”心妍惟一的办法就是要赖,这屡试不爽的办法一定会有效的。
姚心妍甩着两条马尾巴,摇着肩,不停地踏着小脚,两手就是不愿放开梓秧。
“心儿——”梓秧不忍,还想要说什么,就见门口来了几个人,心妍被姚氏苏蓉芝派来的女乃妈一把抓住,像提小鸡似的拎了起来。
“放下!把我放下!梓秧哥哥,沈大娘,不要走!不要走喔!你们不要走,我会再来,我去告诉爹爹,就回来,你们不要走啊——”
沈梓秧最后看见心妍的样子,就是她胀红的小脸,和悬空乱踢的小脚,因为踢得太用力,掉了一只绣花鞋。
沈梓秧等到她们走远了,低头拾起了小绣鞋收在怀里。梓秧这举动,陈绣全看在眼底,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等梓秧看不到人回过头来望着她时,陈绣又低头继续收拾衣裳。
沈梓秧定立在一旁想开口询问,明明这是沈家的桃花庄,明明是沈家的人,为什么得放弃?他知道他年纪还小,无力改变什么,他只能不再言语,只能顺从。
没有人送行,她和梓秧就这么悄悄地回到了枫林镇。
唉!转眼都十一年了,陈绣回想着来时路,是苦了他了,想不到他幼时的情谊非但没有因时间而转淡,反而成了一股不可收拾的烈火,熊熊地焚烧着他的心!这一把火若是没有好好掌握,不但会失去了控制,还会将自己烧得遍体鳞伤。
陈绣的心里不禁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第三章
方才姚心妍听见陈宝晴说刀厂的男丁都要到前院举行刀祭,她知道此时必然无人看守,机不可失,于是拿出了陈宝晴遗留的短刀,撬开门锁,悄悄地走到马房。
出乎她预料外的顺利,正巧偷得了一辆马车,索性甘冒着风雪,快速驶进了一望无际的枫树林里。
曾看过家仆驾马车,似乎并不困难,依样画葫芦就是了,只是控制马儿向东往西、停止后退,她却一样也不会。姚心妍管不了那么多,她一心只想要离开擎天刀庄。她要回家!回到爹娘的身边!
马儿似乎自己有主张,闷着头快蹄狂奔着,而心妍甩着马鞭,也不知道东西南北的任马带着人走,心妍单纯的想,只要到了镇上问人,就不怕回不了家。
冲出了一望无际的枫树林后,好不容易见着了前方的袅袅炊烟,一户农家的屋里灯火通明。心妍赶紧死命的勒起了缰绳,马的喉儿突然收紧,嘶吼一声,前蹄高高抬起,竟然将心妍从马车前座给震了下来——
农户里住着一对老夫妻,闻声开门跑出来一探究竟。
“唉啊!是个小泵娘,老伴快来,快来啊!”
两个老农夫妻好心地将心妍扶进了房里,热心地嘘寒问暖,查看伤势。
“谢谢你们,老伯大婶,我很好,多亏这衣服厚重才没有跌伤。老伯,我姓姚,是桃花庄姚势天的女儿,我想要回蟠龙镇的桃花庄,如果你们送我回去,我爹爹一定会有重酬。”姚心妍见两位老农和善亲切,是个老实人家,就全盘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什么!你是蟠龙镇桃花庄的千金?”老农十分惊讶。
“你不是被人劫轿了?”老农妇说道。
“你们知道?”姚心妍惊讶问。
“这事儿从蟠龙镇传到整个枫林镇来了。姚家的人四处在找你,人家都以为姚家故意毁婚,才演出这逃婚记,想不到——你真是被人抢了。”老农夫解释着。
“毁婚?为什么姚家要毁婚?”姚心妍疑心问道。
“什么?你不知道吗?姚势天——就是你爹,或许以为攀到官家豪门,所以急着将女儿嫁出去。可昨天我才从镇上听到,这阳谷县的知县叫魏安,偷卖赈粮,被京里派来的巡府迅雷不及掩耳地给办了,说是要抄家革职呢!你就是要嫁给魏知县的长公子吧!万幸啊万幸!你没有嫁到魏家,魏知县以为娶了个富家千金,可以填补亏空的公款,所以给了媒婆好大一笔谢媒礼才说动了这门亲事。你爹也以为将女儿嫁到阳谷县可以扩充生意,呵呵!谁知道两头空,谁也占不到谁的便宜。”老农夫道。
姚心妍哑口无语,原来原来擎天刀庄的人不是盗匪,他们是来救她的
老农妇端来了热茶说道:“好了,好了,已经很晚了,有什么事情明儿再说也不迟!小泵娘,你正好可以睡在阿兰的房里。阿兰是咱们的女儿,和你一样年纪,可是命却差了十万八千里唉——”老农妇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语声哽咽,老泪纵横。
“好了——别说了。”老农夫出声制止了老农妇的话,转身好似没事般的对姚心妍说:“姚姑娘,你放心,我们现在就出发到蟠龙镇——”
“什么?现在!”老农妇和姚心妍惊讶地齐声说。
“是啊!就是现在,否则就来不及了。”老农夫拉着老妻到了屋里的一角,两人小声咕哝着,姚心妍虽一句都听不到,却见两人的表情由忧转喜,又由喜转忧,心中疑惑之余,可是归心似箭,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没多久,姚心妍坐上了刀庄偷来的马车,由老农夫驾着马,踏月启程。姚心妍心中感激不尽,挥了挥手向老农妇道别。
她昏昏沉沉地睡在马车里,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辰。一直到一阵马声嘶鸣,姚心妍才猛然惊醒。
“老伯,这是哪里?”姚心妍探出头来问道。
“这里是间客栈。咱们先歇一歇,天太暗路不好走,马儿也累了,我先替你订个房间,你好好的睡一觉,明儿一早再出发,很快就会到蟠龙镇了。”
姚心妍不疑有他,顺从地让老农打点一切。进了房后关上房门,一沾床便立刻睡去。
***
姚心妍又作了噩梦。在飘雪的隆冬里,她惊吓出一身冷汗。
坐起身后,揉了揉双眼,想起自己是在一家不知名的客栈内。
她的脑袋里一片混沌,而在擎天庄的日子就好像是一场梦似的,恍若隔世。那一双像鹰一般锐利的眼神,时而嘲弄,时而关切。明明是一张陌生的脸,为什么却有着令她有一股惴惴不安的熟悉感?沈梓秧,沈梓秧,她的心里反反复复地念着这个名字。
她应该记得他们吗?为什么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她只知道在她六岁的时候,桃花庄里突然有好多人离开,她还为此大病了一场,可是等她病好之后,四周除了爹娘外,全是一张张不熟悉的脸孔,从此再也没有人提及,而她也渐渐淡忘了。
姚心妍还在兀自迷惘的当口,却听见门外有忽高忽低的人声。神智渐定后,心中开始纳闷,在这夜深时分怎么还有人在客栈里走动?
她穿上小鞋,披了件毛裘,轻轻地打开房门,巍巍颤颤地扶墙走下楼梯,就见大厅的角落里,站着送她来的老农。
姚心妍正想开口叫唤,一瞥见他正和几个横眉铜眼的彪形大汉哈腰低头的,好像在乞求什么、商量什么!
姚心妍不想惊动人,露着纤足,悄悄走近,想要听清楚他们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