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的仪式。
坐在镜台前仔细吹好每一根头发,化上淡淡的粉妆,涂上唇蜜。换上一件纯白色的羊毛罩衫,牛仔裤系着漆皮带,深红色的亮皮靴。最后套上一袭长度及膝的纯白大衣,她仔细又仔细地打量镜中的自己。
今天,她需要好精神。
下午放学去找辜城日的时候,辜城日手足无措得几乎不敢直视她。
“妳有约会?”
“没有哇,我特地来找你。”岑茵今天的笑容很是明亮动人,配上她的特意打扮,好象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奔城日惴惴不安地模模鼻子。
“找我干嘛?”
“来跟你辞职。”
岑茵定定看着他,辜城日果然如她预料地僵住了,不安的神色转为深沉。然后他绕过她,转进吧台低头找东西。
“嘿--”岑茵也跟进吧台,找了张椅子坐下,耐性地等他找完。
结果辜城日在柜子抽屉里翻半天,居然翻出半包破破烂烂的黄长寿,他也坐下来,熟练地燃起一支烟。
“原来你抽烟?”岑茵惊奇地睁大眼,她怎么从来没看过也没闻过他身上有烟味?
奔城日朝她喷了一大口,说:“本来戒了。”
岑茵生气地沉下脸。“这是做什么!”
奔城日用他叼着烟的手揉揉太阳穴,回答:“这是舒压。”
岑茵没话可说了。
倒是辜城日对她很有意见。
他又狠抽一口烟,定定看着她的眼神,尽是浓浓的失望。
“是因为昨晚?因为我表白,所以妳要离职?拜托,我们又不是小学生,妳不觉得太小题大作了吗?”
岑茵气恼地扁起嘴。“才不是,我说,我要离职跟昨晚没关系,你信不信?”
当然不信!
奔城日非常忍让地问她:“好,那是为什么?”
“我想过另一种生活--去一个连空气闻起来都不一样的地方,重新开始。”岑茵悠然神往地梦想起另一种世界。“照自己的意愿,重新找工作,重新认识我自己,有滋有味的活着。”
她朝辜城日回眸一笑。
“你明白我说什么吧?”
奔城日整个人都呆了。
岑茵笑容依旧,就等他回过神来。
实在太突然了。
奔城日默默熄了烟,叹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岑茵在说什么,她要做他当年做过的决定,离开原有的生活,一切归零。
一切归零,当然也包括他了。
“那他呢?妳真的放得下?”
“说实话,我不知道。不过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暗地里默默追逐他了。但我也不会刻意忘记他。如果我在别的地方,遇上别的人,那是我的幸运;如若不然,我也会过的好好的。”岑茵从容而释怀地微笑。“幸福有很多种,不一定只有被爱。我可以去追寻别的幸福。”
奔城日淡笑。“这么说,就是拒绝我了?”
“你会支持我吧?!”岑茵期待地看着他。
看着辜城日的神情,她知道她做对了。
“妳有什么计画?有钱吗?”
“没有耶,我想到处走走看看,也许感觉对了就停下来,也许不出一个月就哭着跑回家也说不定。钱还好,我一直有存款,平常也不太花钱,应该够用一年半载吧!”
“如果有需要的地方,别跟我客气。”
“知道。”
岑茵离开了,辜城日送走她,两人的缘份就此告终。
没想到结果竟演变至此。
虽然有一点失望,不过,他得承认岑茵这个决定还不赖。为了岑茵着想,他知道她的确需要从原来的生活里跳月兑出来。
而,或许--
这对他们三人--无心的言放宇、痴心的他。和伤心的岑茵--来说,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第八章
“亲爱的,等一下送言豫去学校好吗?他今天书包比较重唷!”薇薇安端着一锅炒蛋,统统倒进言放宇的盘子里,顺便交代着。
“嗯。”言放宇当然没有异议,翻下报纸时顺便抬头看了儿子一眼。“学校今天有节目?”
小言豫开心地点头。“今天有同乐会,妈咪买了很多饼干要分给同学喔!”
“还有演话剧的道具,待会儿别忘了拿。”薇薇安再一次叮宁道。
“唔嗯……”小言豫嘴里塞了一口蛋,咿呀不清地应着。
言放宇又埋进报纸堆里,努力想把今天的社论看完。可是接连看了三遍标题,眼里还是只有标题。接下来的内容只能模模糊糊的从眼前纷乱地飘过,似乎就是没办法重新拾回专注。
可恶。
一想到言豫的学校,就忍不住连带想起幼儿园部那个可恨的岑茵。
是的。可恨。
她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整个人好象从地球上消失了似。
偏偏他这几天工作特别繁重,又忙着安排薇薇安一些琐事,根本无从抽身去找她。而她的手机怎么就是打不通,不接不开机。连着几天没消息,他也动气不打了。
他不信她不知道他找过她,但她未免也太冷漠了。
很好。
如果他在她心目中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那她也是。
“嘿,你的蛋都凉了,快吃,该出门了。”薇薇安伸手按着他的肩头,轻轻推他一把,问:“怎么啦?”
“没事。”
他放下报纸,狼吞虎咽地把早餐解决了,套上西装外套,便急急带着言豫一块儿出门。
愈接近学校,心情就奇怪得愈加复杂。言豫挥手向他道别时,他竟然怔忡地楞了几秒钟,差点忘了响应。
目送儿子的身影逐渐走进校门口,然后消失不见。前方交通号志的颜色变了又变,绿了又红。他握着手煞车,始终没有放下。
懊上班了吧?!
他催促自己,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手指敲着方向盘,看着红灯又绿,引擎蓄势待发地嗡嗡咆哮着。言放宇一咬牙,终于跨出车门,锁上它,匆匆往学校跑去。
他只是想问清楚她为什么不接他电话而已,真的,没别的。
终于找到幼儿园部的教职员办公室,这个时间对幼儿园部而言还算早,所以只有三两个女老师零零落落地走动着而已,岑茵不在。
他深吸口气,努力按下心头满满的失望。
其中一位女老师看见他站在门口,便迎上来招呼道:“请问有事吗?”
“我找岑茵老师,请问她上班了吗?”
“岑老师?”这位老师顿了顿,又问:“您找岑老师有事吗?”
言放宇想了一下,才回答:“我是她从前一个学生的家长,想找她聊一聊。”
“这样啊--”她遗憾地看着言放宇。“她前几天已经离职喽。不好意思,我们大概帮不上忙了。”
言放宇这下彻彻底底地楞住了。
离职?
站在办公室里的超大落地窗前,迎面是一座座巨兽般耸立的庞大建筑,包围住整座城市,遮蔽去广阔天空。
又灰又厚的云层惩罚似的压降下来,于是每一格黑灰色的方窗都灰头土脸的沾满水珠,彷佛正吃力地扛负着难以估量的重量。
天空原有的蔚蓝,全被一片死寂的颜色取代。
言放宇的双手,失落地插进西装口袋里,怔怔地盯着窗外。
那年。
他抵达纽约的第一天,天空也是这种灰茫茫的调调。
罢下飞机,他提着沉重的行李,跟随大家的步伐走出人往人来的机场门口--这个每天都聚集数十万人次、往来穿梭的国际机场--只感到一阵迷惘与荒芜。
到底是言父豪迈,大手拍着他的肩头,声如洪钟地呵呵笑说:“这就是我们要落地生根的城市啦!以后言家是兴是败,统统靠你了。”
是的,言放宇深深凝视这个陌生都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