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江城去志已坚,不为龙异人说词所动,道:“蒙皇上厚爱,不加罪于臣。但是臣无心再留在朝中,请皇上准我离去。”
“你坚持要离去,是怨大哥对你不好吗?”
“皇上请别这么说,臣宠遇优渥,已是过份了,怎么会生怨心?臣向往山林野逸的生活,请皇上成全臣的心愿,让臣卸下这一身负担吧。”
龙异人仍是不肯。于是一个苦口挽留,一个坚持离去。说到后来,龙异人几乎要变脸。就在这时,一人推门而入,朗声道:“大哥,三哥既然要走,你就让他走吧。”来人是排行第五的柳影虹。
“你不劝他留下也罢了,怎么反倒叫我答应让他走?”龙异人双眉一轩,不悦极了。凤江城是带兵打仗的奇才,放走他太过可惜。
柳影虹背向凤江城,朝龙异人一揖行礼,再抬头,递过来一个眼色。“三哥是自由惯了的性子,大哥若拘着三哥,不是真的对他好。”是别有玄机的表情。
不知柳影虹有什么别情,龙异人急于想知道他要说什么,不再像刚才一直要劝凤江城留下。岔开话题,故作埋怨道:“你说得轻松容易,他这一去,天涯海角,三年五载也不见得会碰上一面。”
“人之相交,贵相知心。兄弟的感情不在朝夕相对。”
龙异人假作为难,沉吟了一会儿,道:“我还要再想想。玉麟这几日郁郁不乐,你去看看她吧。”
“是。”凤江城告退,将印服留在桌上。
等他一走,龙异人立刻责问道:“你为什么要朕放他走?他能征善战,日后要是又有外族来侵略青龙王朝,朕找谁去打仗?”
柳影虹莫测高深地一笑,道:“怕只怕不等外人来侵略,皇上您的龙座就要坐不稳了。”
龙异人心中一凛,道:“什么意思?”
“皇上难道忘了开国军师所留的遗言?微臣最近听到一个传闻,说百姓们每家每户都供奉着长公主的长生禄位,早晚焚香祈祝,将长公主视作神仙下凡,对她的崇拜与日俱增,大大超过皇上您的威望,臣怕人们眼中只有圣莲公主,而没有皇上您的存在啊!”
“不会的,玉麟只是一介幼女。”龙异人强笑道:“你该知道她并不是神仙,她还只是个孩子,不会威胁朕的帝位。”话虽这么说,脸上却没了笑容。
“我们知道,但老百姓不知道啊。”柳影虹分析事理给他听:“臣怕的是长此以往,若有那好事之徒存心起哄,要拱出长公主做皇帝,到时候一呼百诺,就算长公主并无夺帝的野心,但是皇上您不让位行吗?人们会说长公主才是天命所归的真命天子。”
一番话就得龙异人大起疑惧不安。
龙异人十多岁起便流浪江湖,他本是先皇所立名正言顺的皇太子,宫廷的夺权斗争,使得他从人中之龙变成阶下死囚;之后他侥幸逃得了性命,一心只想夺回他应得的帝位,重新登上大宝。十多年间,他尝尽颠沛流离;四处交结红湖豪杰,历经了千辛万苦,终于又让他得回原本就该属于他的一切。做了皇帝之后,他每日孜孜不懈,勤于政事,所忧所思,都是怎样使老百姓日子过得更好,国家更加富强。现在就只因为两句可笑的预言,竟有可能会逼他退位,以往的努力和辛苦全都化成泡影,叫他如何能平,如何甘心?
双眉愈蹙愈紧,眉间两道悬针纹清晰深刻,龙异人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不!无论如何不能!不管是谁,都不能把他从金龙椅上拉下来。他才是青龙王朝的皇帝!
“爱卿。”龙异人心存忧患,放出笼络的态度,要知道柳虹有何看法。“亏得你提醒,不然我还傻傻的不知祸之将至。只是你为何劝我不要留下凤江城?”
“凤江城打败大罕王国,威震天下,皇上不该太信赖他,将兵权都交在他手上。万一有一天他起了异心,意图造反,到时候谁制得了他?此外他和长公主恩义深厚,如果这两人联合起来,天下就是他们的囊中物了。”
龙异人听得心惊不已,冷汗涔涔流下,湿透了背上的衣衫。他背着手来回踱步,愈想愈对,猛然顿住脚步,沉声道:“你有什么好计策?”声音中隐含着莫大的决心。
柳影虹上前几步,在他耳边低声而语。龙异人一言不发听着,表情凝重。
待柳影虹说完,龙异人主意也拿定了。宁可我负人,不可人负我!
“好。就照你的话做!”
※※※
退出崇文殿,凤江城往龙玉麟所居的藻容宫而来。向龙异人辞官之后,今后和龙玉麟可能不会再相见了,心突然一阵怅怅,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藻容宫就在眼前,守门的宫女识得他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欠了欠身喊道:“王爷。”
凤江城嗯了一声,问道:“长公主在吗?”
爆女答道:“她在。”略有忧色。“长公主自回宫来之后,不吃也不喝,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肯出来,真把奴婢们给急死了。王爷您来了正好,说几句话劝劝长公主吧。”有这回事。
凤江城迈开大步,迳行走进。他绕过前厅,拂开隔间的珠帘,只见屋内香烟缭绕,龙玉麟坐在楠木镶螺钿的椅上,面前放着两个灵位,呆呆出神。
“玉麟。”
龙玉麟闻声回过头来,只见她双颊凹陷,两眼空洞无神;凤江城吃了一惊,才几天没见,她竟变得如此憔悴,忙上前牵起她的手,竟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你怎么变成这样?”他既怜又痛。
见到来人是凤江城,龙玉麟清醒了一些,喊道:“三哥,你来了。”她多时滴水未进,喊出来的声音干哑难听。
他倒了一杯水走回来,半是命令地说:“喝点水。”扶着她的肩,她顺从地就他手中喝完茶。
拉过一张圆凳坐在她身边,凤江城看了灵位一眼,供奉的是吕邵农夫妇二人。他心想舐犊情深,龙玉麟虽不是吕大人亲生,但十多年养育慈爱之恩,不能一朝或忘。她恩念双亲,是人情之常,只是弄得自己形销骨立,有必要要劝一劝她。
他性格刚宜,有话便说,不会柔言相劝,只道:“逝者已矣,吕大人若看到你为他们这样伤心,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
龙玉麟幽幽道:“三哥,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我爹一生公忠体国,最后却落得下狱冤死;燕七哥平生行侠仗义,他却死无全尸;我为了报仇制造炸药,杀了许多大罕士兵,其中一定有许多也是无辜的人。爹被小人害死,我恨不得把那进谗言的人给杀了,为爹报仇。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我只要一想到那些大罕士兵的妻小案母不知有多伤心,就觉得自己罪孽满身。”
破城之后,龙玉麟随凤江城入关接受降书,城内经战火摧残后,屋梁倾圯,满目疮痍,街上四散着被炸死而来不及收埋的尸首,令人触目惊心,那时她才知自己铸下了什么大错。之后一直愧疚不已,寝食难安。
凤江城为之语塞。回想自己到今天为止一生当中,虽然自问所杀的都是该死的奸恶之徒;而青龙王朝和大罕王国两国交战,他为国家出征,为求胜利,他布局设阵,夺走无数条人命。虽说光明正大,师出有名,终也是洗不去满手血腥。
他自己杀业深重,无从安慰龙玉麟。拍拍她肩头道:“这不是你我所愿,别想太多了。我是来告诉你一声,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