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提是她能离开这里。”
“我这就带她走。”冷溯云拉她,吃惊地发现自己竟然拉她不动。
冷溯云记得以前他轻轻一揽,她便在他的怀抱之中,而今她的脚却像是生了根一般,无论他如何拉扯,她就是动也不动。
“结草!”他摇晃着陆结草的双肩,“你看看我!是我啊,你真的那么想忘了我吗?你吐出来!你把那该死的汤吐出来!”
陆结草依旧毫无动静。
贝魂使者一声长叹。
明明只差一步,若不是她喝了孟婆汤,他这番真情定可以把她带走,可惜……
冷溯云心一横,“我才不管什么孟婆汤、什么忘川水,我一定要带你走!”
他作势要将陆结草背起来,可她的双脚依旧如长在地上般,动也不动。
他呆愣地回过身,静静望着她,眼底渐渐浮现出恐惧的神情。他的恐惧源于绝望,而令他从心底感到绝望的是陆结草的眼神。
她自始至终没有看过他一眼,仿佛他才是一抹透明的灵魂,她看不到他。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近乎崩溃地伏在她肩上。难道他们真的缘尽于此,连见了面都不能相识?
她又将他忘了!一如十年前那样,将他们的相遇忘得一干二净;这次更彻底,她连他的人都不识得了!好不容易到达这里、好不容易见到她、好不容易有所希望,却在转瞬间全成了幻影。
“你还是赶快离开吧,这里的阴气会以极快的速度削减你的道行,再晚些回去,你连仙人都做不成了。”
“仙?”他苦笑,“不能救她,做仙有有什么用……”还不是同样渺小,面对自己的挚爱死去却无能为力。“我不回去,我就在这里陪她。她说过她希望我在她身边。”
上穷碧落下黄泉!她在哪儿,他就在哪儿,他们不分开了。
“你疯了?你和她不同,你会死在这里。”勾魂使者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如果死掉的话,我也要喝下孟婆汤,这样我也可以忘掉一切,好过活在痛苦之中。”冷溯云近乎失神地呢喃。
最后的希望破灭,他也崩溃了。
“结草,你放心,我不会走,我始终在这里陪你。我不怪你饮下孟婆汤,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理由,我相信你。”
生不同年,死不同日,那么他能做的就只有在这里陪着她,不让她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忍受寒冷和黑暗。
冷溯云绝望地闭眼。
只要他们在一起,哪怕是等待死亡也是幸福的!
他低头将唇贴在她眼角,想最后吻吻她的眉眼,却在碰触到她肌肤的一瞬间,浑身如被雷电击中般定住。
咸的!她的眼角有泪,是咸的!
“你哭了?”他喃喃地自问。
贝魂使者一怔。
“你哭了!”他心中重新燃起微弱的希望,“你听得到我说话对不对?”
冷溯云屏息等待。对他来说,每一瞬间都仿佛一千年那么长久。
蓦地,纤细如蚊鸣的声音响起,仿佛每个字都耗尽了全部力气一般:“我喝下汤……是为了早些转世……你说过……会来找我……”
不仅是冷溯云,连勾魂使者都呆住了。
“结草!结草是你吗?你想起我了对不对?”
陆结草没有开口,但她的眼角却越来越湿润,最后终于溢出眼眶,聚成两行清泪。
“温罗……你……别……怪我……”
虽然她的声音沙哑到不成样子,但是冷溯云还是听出来了。
是她,是陆结草的声音!
她记起他了!
“结草!结草!你真的想起来了!我不怪你,我怎么舍得怪你?我爱你都来不及了!”他忘情地吻她、抱她,一颗刚才还死气沉沉的心顿时萌生无限生机。
贝魂使者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切。
她的泪居然是清澈的?那说明忘川之水并非随着她的眼泪流了出来,而是被彻彻底底的化解了!
这等奇事千百年来从未有过啊!
“温罗……我……想……回家……”
她微小的声音在这个过于寂静的世界中显得格外清晰。
冷溯云近乎疯狂地点头,却止不住声音的哽咽。
他这一生只流过两次泪,一次为她,因为她的离去;另一次还是为她,因为她的归来。
“我们回家!我这就带你回家!”他将她背起来,欣喜地发现她的双脚已经可以离开地面。虽然和她的真实体重尚有一段距离,但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些重量正在慢慢削减,同时恢复的还有她人的气息、人的感情。
他来到勾魂使者身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他这一生从来没有如此感谢过一个人。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她自己吧。”
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能把忘川水千百年来累积的封印化解开,更不知是该夸奖这仙人的无畏,还是该感动于女子的痴情,竟然就这么“里应外合”,一个唤、一个听,硬是做到了千百年来没有人能够做到的事。
又或许忘川之水的效力并不像他们所想的那么强,只是平时能到达这里的人是少之又少,更别提呼唤了。
缘分……呵!这又关缘分什么事呢?这是他与她共同努力的结果吧!
贝魂使者忽然走近他背后的陆结草,引起冷溯云一阵警惕。
她却笑道:“放心,我只是帮她稳定一下状况。”忘川之水虽然解了,只是解得强硬,日后怕是要落下一个健忘的毛病。
她索性帮人帮到底,怎么说,陆结草也曾经是她的……
她在她额心轻轻一指,一团黑色的液体立刻浮出。
“回去后,她的身体会有一段时间相当虚弱,要好生调养。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她的命在生死簿上早已被勾掉,所以以后大概会与仙同寿了。”这倒是因祸得福的一件事,他们两个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做一对真正的神仙眷侣了。
冷溯云顿时喜出望外。
“好了,我这就送你们出去。”勾魂使者见冷溯云脸色已隐隐发青,明白再闲聊下去,怕是救活一个,倒下一个。
她一挥手,眼前立刻出现一扇大门。
“走过去便是人间了,后会无期。”
冷溯云点点头,欣喜地走出门外。
大门即将关上的一瞬间,周围忽然沙尘飞扬,他不由得背过身,却不经意地看见勾魂使者发丝扬起,露出和陆结草七分相似的面孔。
一瞬间,他明白了她面对陆结草的时候言语间所流露出的浅浅关怀。
那张面孔分明和姜晋家墙上那幅画中的女子丝毫不差,而那张画上所题的字正是——结草之母,季芙蓉。
尾声
又到了十年一度的开云祭盛典,云城内外为款待八方贵客而忙碌不已,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尤其是今年的云城,多了好几个活泼的小孩子,给平时过分寂静的云城添了不少活泼气息。
然而,有个人却兀自看热闹似的在一旁啃着瓜子,闲到不行。
艳丽的小熬人老远就看见此人,头疼地翻了个白眼。
前面的人找她都快找疯了,她竟然还在这边纳凉。
“结草!”艳丽小熬人三步并作两步地奔过来。“快走、快走,筵席马上就开始了。”
被唤住名字的陆结草先是一怔,然后狐疑地看着来人,好半晌之后,才渐渐露出笑颜。“我记起来了,你是水月嘛!”
天啊!水月忍不住再送出一记白眼。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当初忘川之水的功效太大,自从冷溯云把陆结草从地府接回来后,她便染上健忘的毛病。
本来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坏就坏在她别的不忘,单就记不清人的长相。
水月到现在还记得她刚刚醒来的时候,除了冷溯云之外,看谁都是一脸陌生的样子。害她当时几乎以为冷溯云找错了人,带错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