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晓湘继续默默地看着他,而他也继续说道:“我知道我留不住你,所以……我只是想,让你不要忘了我……”
“我知道。”她沉默许久,终于开口,眼角隐含水光,在月光反映下,闪烁得微不可察。
“不管将来如何,这一个月,是只属于我们的好吗?”他突然将她搂在怀里,像是不敢看她的表情,不敢看她的回应。
莫晓湘的头自然而然地枕在他肩上,首次感觉到自己的依赖,不只是的温暖,还有情感的慰藉。
她回搂住他,心里酸酸涩涩。他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但她又何尝不是?
“可以吗?”他还是闷着头道,不敢看她的表情跟回答。
“嗯。”她轻轻在他耳边应了声。
一种陌生的不安。
她蹙眉,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心情。月兑离常轨的一切,让她心绪纷乱,却又莫名期待不可知的演变。
“那走吧,我们就快到了。”听见她的承诺,他终于依恋不舍地放开她,两人眼神同样炽烈,但也同样压抑。
即使现下能不顾一切,但将来又如何?
世事,岂能尽如人意?
深山的古松林里,错落着几间小屋和一座俭朴的四合院,看来就与一般小庄园无异。若不是小屋中间不时有十来个工人忙碌地来来去去,看来还真像是某个大户人家藏于深山的别苑。
迸色古香的四合院门上,不可免俗的悬着个看来历史悠久的匾额,匾额上头题着三个大字——澹然斋,而这庄园果然也正如其名,恬静淡然,不起眼的伫立在深山之中。
从梁柱到家具,庄园的建筑都是由百年松木建成,所以林间即使被砍出一片空地,宅院四周还是飘荡着沁人心脾的松香,如影随形,让人未饮先醉。
两人还没走进中门,几名工人大老远就看见两人,而原本还在闲嗑牙的他们,立即装作忙碌的走来走去、搬东搬西,嘴边不忘像皇帝老子御驾亲临般一个接一个通传:“二少爷来啦……”
“这是我的墨坊。”他笑,摇头望着眼前的混乱。
“看来你的工人们似乎都在偷闲。”她挑眉。
“年假还没放,也难怪他们了。”龙似涛倒不甚在意,老神在在的站定原地,看准待会儿就有人闻讯迎接。
通传果然极有效率,没多久,一个看似管事的中年男子匆匆忙忙地夹着几本书册急奔而来,踉跄不稳的脚步,让人不禁捏把冷汗。
“谭师父慢来,我可没要你效法周公握发吐哺。”龙似涛说归说,还是不忘连忙扶他一把。
“二少爷说笑了。”谭师父不好意思地站稳脚步,整整衣冠续道:“二少您倒是来早了。”
“我阮囊羞涩,加上左右无事,便顺道早点来监工兼领月钱。”龙似涛笑嘻嘻地道,让人一点也不觉得他在说实话。
谭师父当然以为龙似涛是在打哈哈,额际不禁冷汗直冒。不过二少爷向来比严肃的大少爷平易近人,所以他也索性假装没听到刚才的话,抽起腋下账本道:“二少爷,这是本季的账目,请您过目。”
龙似涛“嗯”了一声,戏谑的表情顿时转为严肃。莫晓湘将注意力放在难得正经的龙似涛身上,谭师父好奇的目光则是不停在莫晓湘身上流连,心下猜测着这美貌姑娘的身份,无奈主子没提,做下人的也只好闭口不问。
“都没问题了。”龙似涛合上账本。由于这几个月墨坊多在开工制墨,甚少买卖,账目与往年相差无几,因此不出一刻就浏览完毕。
“还有今年要上贡的‘有虞十二章’,目前进度一切顺利,只差入灰、出灰,和研试几个步骤即可完工。”谭师父继续有条不紊地说道,眉间掩不住即将功成的欣喜。
龙似涛点点头。“辛苦你了,谭师父。”
“二少别这么说,这是应该的。”谭师父发自内心地道。虽说澹然斋本来是自己祖业,但要不是几年前龙似涛偶游至此,出资营助这间寥落惨澹的小墨坊当挂名老板,再买下东山整片的百年古松做为制墨之用,澹然斋也不会在几年间,由一家没没无名的墨坊,到现今的闻名遐迩。
龙似涛拍拍这现任掌柜的肩头。没有谭师父,他这半吊子老板也无法当的如此安稳,所以他一向把他当作合作伙伴,而非属下看待。
“待会儿我周围看看,谭师父你就别招呼我了。还有你们这阵子也辛苦了,完工后就休年假,再领双薪花红。”
制墨不同其它行业,准备的功夫早在十一月开始,二月炼墨,来年的三月底、四月初完工,而原应停工休假的年节正是关键期,因此本该在年底发放的花红,也一并延到完工才给出。
“二少您这回要待多久?”谭师父不禁瞄瞄旁边的姑娘。美人在旁,二少说不定会停留久一点。
“我们要在这小住一阵子。”龙似涛果不出谭师父所料的回答。“麻烦谭师父准备两间客房。”
“这位姑娘……”谭师父欲言又止,不过非因公事。
“敝姓梅。”莫晓湘简短地道,没泄漏自己的真名。
龙似涛知她的顾虑,也顺着她的话意,只不过中间加上笔漫天大谎:“这位梅姑娘是大嫂的表亲,这次被我强拉来作客,顺便游山玩水。”语毕还不忘对她眨眨眼,诙谐本性尽按。
“原来是表小姐。”谭师父很识相地跟着称呼。就知道二少比大少好说话,不然像他这般多事还不被白眼以对。
“叫我梅姑娘就可以了。”莫晓湘怎么也想不到他给她编派的身份竟是如此,但也只能若无其事的陪他演下去。
“那二少跟梅姑娘就先周围逛逛吧,待我命人收拾好两间客房再通知二位。”谭师父心领神会的跟着改口,捧着账本快步离开,没敢再杀风景。
两人相视一笑,似乎早有默契。信步并肩走来,墨坊工人对两人十分热情且尊敬,不停公子长姑娘短的招呼,龙似涛一一回礼之余,还得分神为莫晓湘解说,不过看来是十分乐在其中。
“想不到深山里,竟有如此一间墨坊。”她颇富兴味地盯着一个看似盛满灰烬的木方盘道。平日研墨写字,也从没想过墨到底是如何制成的,没料到比想像中的繁复许多。
“这是荫墨用的方木盘,我们称这叫入灰。”龙似涛试着尽量简单的解释。“入灰就是将潮湿的墨荫干,其间必须用罗细的稻秆灰吸潮,底灰一寸以上,面灰一寸以下,二、三、八、九月可荫两层;四、五、六、七月荫一层;余月可荫三层;秋夏则一日一夜出灰;春冬轻者一日两夜;重者两日三夜,直到以墨相击,其声干响,即可出灰。”
虽是长篇大论,但莫晓湘也听得津津有味,还提问道:”那个‘有虞十二章’也是墨的一种喽?”
“你记的倒清楚,其实这里头就是‘有虞十二章’,只是被灰掩盖住,还未印月兑雕字而已。”他摊开折扇一扇一扇,倒背如流的续道:“此墨以最上等的清烟与犀胶制成。有虞即为我们常说的虞舜,十二章分别为日、月、山、虫、藻、米纷、黻、黼、火、宗彝、龙、星辰,都是装饰天子龙袍的十二种纹样,也是御用品方能刻上的花纹,常人有钱都买不到的。”
他才刚说完,又神秘一笑,低声道:“其实不刻花,谁知道是御用品,我去年偷偷藏下一小节自用,墨色果然鲜丽清润,害我今年都舍不得上贡朝廷了。”言毕,在囊内掏出一不起眼的墨条予她把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