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他是为她的注目而心虚,而他从来没试过这样不济的避开女子的目光,几乎是回到十来岁毛头小子初见心上人的样子。
他伸手关窗,想不到腐朽不堪的窗门,经他这么一碰,居然整扇月兑落,摔成根根木条散落在地,让龙似涛想把它捡起来再嵌回去都不成。
清风想当然尔由宽敞的窗口灌进,漫天扬起的灰尘呛得他是连连挥手掩鼻、一筹莫展。
看着他手忙脚乱的背影,莫晓湘唇边似乎带着微不可察的笑意,只是依旧安然自若,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
“这回倒真是门户大开了。”龙似涛叹道,皱眉环顾四周,想找个东西堵住窗门,最后终于在角落瞄到个缺角酒坛,便一手一脚将它稳稳的捧到窗台上,塞满通风的大窗口。
“这就得了。”他颇为自得的拍去掌中灰尘,旁若无人的又开始吟道:“使其中坦然,不以物伤性,将蓬户瓮牖,无所不快。而况乎攉长江之清流,挹西山之白云,穷耳目之胜,以自适也哉。”
莫晓湘盯着龙似涛颇为自得的样子,不明白他为什么对着个破瓮也能吟出一串诗文来。而后者似乎对自己的妙计十分满意,转身洋洋得意的对她道:
“这样风不就吹不进来了?”
莫晓湘不禁摇摇头,淡淡回道:“乡下地方还会用泥把瓮的上下密封,一方面当风,一方面还有示警的作用。”
“示警?”他不解反问,盘膝坐在她身边,像个学生般虚心下问。
“贼人如欲闯进屋内,得先打破酒坛,酒坛破碎的声音便会惊醒屋主。”这次换她耐心解释,听得他是连连点头。
“姑娘说的是啊!”他恍然大悟的叹道,转身又开始研究起酒坛,不住啧啧有声,点头称是。
莫晓湘浅浅一笑,没再说话,开始闭目调神。
龙似涛见她久无应声,回头一瞥见她刀削般的侧脸,张口欲出的话不禁吞了回去,好奇的双眼转而打量她平静而略带苍白的面容。
一阵静默后,龙似涛伸伸懒腰起身,体贴的道:“姑娘你好好休息吧,我去外头捡几根柴回来生火,这儿晚上不比白天,还是有点凉意的。”
莫晓湘睁目别首,想叫住推门离开的他,却发现她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绽出一抹苦笑,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抿起双唇。
知道了又如何?还不是徒增烦恼。
她走的这条路,是一去不复返的啊……
屋中间的柴枝堆成一个小山,白衣已不再似雪的龙似涛,正蹲在地上,努力的用手中的火照子和火种生火,一旁的莫晓湘则是闭目养神,没空也没闲留意他在做什么。
直到像过了天长地久的时间,柴枝还是毫无动静时,她才缓缓睁开双目,对上不知所措的他。
“让我采吧。”莫晓湘起身,从心不甘、情不愿的龙似涛手上接过火焰及火种,没过多久,柴枝就燃起点点火星,进而烧起熊熊烈火。
龙似涛莫可奈何的盯着那堆火,没好气道:“我老是生不起火来。”
“这没什么好说的。”莫晓湘轻扯嘴角,手拿粗枝拨弄柴火,木柴顿时爆出几下霹啪爆裂声。
龙似涛还是不以为然的摇摇头,解开角落包袱,拿出几块干粮递给莫晓湘道:“吃一点吧,否则伤好了也没力气。”
莫晓湘接过干粮,而龙似涛也管不得自己衣服脏不脏,就这么大刺刺的坐在地上,扭开水袋,用昨晚的酒杯,倒了一杯水给她,一杯给自己。
“可惜内伤忌酒,否则我们就这么对酒当歌,倒也美哉!”他没待她回话,便双手举杯,先干为敬。“在下以水代酒,为昨日的鲁莽道歉,也祝你早日康复。”
莫晓湘见他如此好兴致,也没拂他意,举杯与他相碰,然后浅酌一口,和着干粮下咽。
不过龙似涛此回却一反常态的没乘兴而歌,一双星眸只是默默欣赏着窗外澄黄的天色,干粮一块接一块,仿佛那是人间珍馐美味。
见他胃口这么好,她吃了两块也没再动手,闭上眼来,开始调理经脉散而不聚的真气,胸前那掌几乎快散了她的护体真气,如果不是及时被他拦下服药疗伤,恐怕真的后患无穷。
两人间的宁静,直持续到日落西山,星夜当空,莫晓湘的调息告一段落。
“为什么要救我?”她缓缓睁眼,秀眸望向一旁正在打盹的他,终于问出心里潜藏已久的问题。
龙似涛眨眨惺忪的两眼,伸了伸懒腰,才懒懒的回道:“为什么?我从来没想过为什么,大概是昨晚刚好碰上你吧。”
不过来的如果是身受重伤的纠髯大盗,恐怕他连管闲事的动机都欠缺,当然这只能在心里偷偷的想。
“你救人都不求回报的吗?”还是他对每个陌生女子都这么好?莫晓湘心中不禁提出连她自己都觉得诧异的疑问。
“救人为什么要求回报呢?”他坐起身来,打起精神认真的跟她说道:“你能好好保重身体,就已经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了。”
她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回答,愣了一会儿才道:“我不习惯欠别人的情。”
“如果你认为这是欠我情……”龙似涛手中的折扇又开始潇洒的摇摆,像是若无其事的道:“好好休养到明天,就算是还了我这份情。”
“明天?”
她原本想入了夜就走,没想到他却提出这要求。
“到了明天,你替我做一件事,就算是还我这份情。如何?”他微笑,心中似乎在盘算着什么,也等着她的回答。
“可以。”莫晓湘皱眉,到底是什么事得等到明天?还让他如此故弄玄虚?
莫晓湘自忖猜不出他的真正企图,但还是点头答应,而龙似涛闻言就像正中下怀般笑开来。
“那好,那么现在好好休息吧。”他嘴角现出藏不住的笑意,收起折扇插回腰间,接着转过身,合眼继续做他的春秋大梦。
莫晓湘望着他斜躺的背影,不自觉的留意起他的呼吸起伏,心中竟突如绞丝纠结,胸间进而隐隐作痛。
她想起心口那一剑,也想起那剑刺进去时的决绝与一去不回。
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能让人刻骨铭心,进而为之牺牲性命?
她眼里盈满不解,还有许多不知名的思绪,直到夜深疲累入眠。
第二章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徊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清浅的低吟,若有似无的回荡在废屋里,龙似涛正凝神埋首扇面作画,手中柔顺的兔毫随着手腕翻飞,勾勒出神韵飘逸的美人衣带。
他行云流水般的蘸墨运笔,不出半刻,一个风致嫣然的水墨美人便呼之欲出,盈盈俏立于扇面。
画中女子流动的眼波苍凉弥缈,欲即转离;身上的衣带飘飞不定,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
他手中的黑白扇面奇异的给人种七彩缤纷的感觉,女子神韵在墨笔下显得遗世而独立,丝毫不逊于精雕细琢的工笔画。
“蒹葭凄凄,白露未曦。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徊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低吟又起,他搁下兔毫,换上一枝稍小的狼毫,在若隐若现的水波沙洲边,掠出一丝又一丝的纵横,转眼间,一片摇曳生姿的芦苇就占据了大半扇面,浓淡起伏的笔意令整幅画的萧寥之意更为浓厚。
时间随着笔墨起落流逝。身边不住的低语声和膝上传来的冰凉湿意,让莫晓湘不禁幽幽睁眼,犹带些迷茫的双眸,第一眼望见的就是一片苍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