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叹口气。
“齐王,皇上性格您也知晓,他没有先皇的仁厚,那张龙椅,”他压低了声音,“坐热了自然是想传给自己儿子,也就会对可能造成威胁的人起了忌惮。”
“这么推想起,”赵廷美面如死灰,“前几年德昭的死难道也与皇上有关?”
赵德昭,宋太祖赵匡胤之子,论辈份正是当今皇上及齐王的亲侄,当初假若太祖存有私心,今日为皇的当是德昭而非光义。
大臣无声点了点头,身在朝廷多年,那些个小道消息可要比身任开封府尹的赵廷美还要来得清楚。
“那一年皇上率军亲征北汉及契丹,宋军大败,皇上心里不痛快是以对于灭北汉战役中有功的将士也没封赏,德昭将军特意为此事叩见皇上却遭到了训斥,皇上说『等你当了皇帝后再赏他们也不迟』,这句话点明了皇上对于自个儿亲侄始终有着顾忌及猜疑,德昭将军听了这话垮了脸色回去后便自尽了。”
赵廷美叹了口长气,权利,当真如此容易腐败人心?
童年时的胼手胝足,军旅时的扶持点滴,至今念念不忘的难道只有自己?
半天后他才再度启嗓。
“德昭自尽、德芳病卒。换而言之,这世上惟一有可能挡在皇上跟前,和他儿子抢皇位的就只剩孤王了?”
“是呀!所以卑职才会马不停蹄地赶来报讯。一封奏函送到了皇上面前,里头指证历历说您有意图犯上篡夺的野心。”
赵廷美淡淡地问:“那函,知道是谁写的吗?”
“当朝谏议大夫沈毅同。”谏议大夫乃当朝谏院中最高官位。
闻言,他沉默了。
沈毅同,曾与他把酒言欢的拜把哥儿们。这世界是怎么了?一个是自己的亲手足,一个是拜把兄弟,如果连他们都不能信,那么,他还能信谁?
靶受到齐王心绪,大臣幽幽叹口气,“在下位者若能揣摩上意,前途自当似锦,想来他会这么做该是得到了皇上授意,想将您先拉下开封府尹的位置,收了您的权。”
“齐王。”大臣目光闪了闪,“要不,趁皇上藉题发难前咱们先一步动作。”
“动作?是造反还是弒兄?”赵廷美冷笑着,双手交叠于背后。
“你当我是什么人?天下少了个赵廷美如昔,可却绝不能在这时候少了个赵光义。我从来不认为自己的存在有多么重要,更不会容一己之私乱了这个好不容易才统整起来的江山。”
良久,赵元净见父亲和那名大臣离开后,才爬出了书柜后。
对于父亲他们说的话,她年纪还小并不是全部都懂,只隐隐约约知道皇上伯伯不是好人,还有沈叔叔也是,害得父亲一直叹气。
案亲的叹气惹来了小元净的不安,可还没到天黑,她的不安就给拋去了。年纪还小是一回事,有客到访才是主因。
“子寰哥哥!子寰哥哥!”
一边跑,一边笑嚷着的赵元净在瞬间跳上了来人敞开的胸怀。
宋子寰一把将小了他六岁的小小未婚妻给抱牢,省得她一个不小心跌伤了。
两人算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伴儿,身为当朝宰相宋琪之子,他与元净那桩在她三岁时订下的亲事,他从未有过怀疑与犹豫,只是,两人年纪都还小,她对他所展现出的热络还不如说是见着了玩伴时的快活畅意。虽如此,但两人心目中,都早已有将对方视作终身伴侣的认定。
“元净!”
宋子寰将赵元净抱妥了站定,脸上有着沉稳的笑容。虽只十四,但他向来有着过人的自信与气度,这些,都使他有着超龄的成熟与思绪。
“八岁了,该是小泵娘家了。”
“怎么?”赵元净伸手往他胳臂肘里钻,灿笑如阳。身为齐王幼女,她是有些儿傲气的,但在沉稳的他面前,就只剩下稚气,“难道这会儿我不是姑娘家了,是男女圭女圭?”
“不是这意思。”宋子寰敲了敲她可爱的小脑袋,“我是要妳该学学怎么做个大家闺秀!”
“子寰哥哥要个大家闰秀当妻子吗?”
“当然。女子三从四德,娶妻娶贤,我想,应该没人会想娶个没规矩的恶婆娘吧?”他俊秀出色的五官表现出浓浓的理所当然,不难想见他长大后也会是个极有主见的大男人。
“那如果……”赵元净调皮笑着,扔了个难题,“若我长大后又脏又丑像个小乞丐,且又野又蛮像只小泼猴,那么,你还敢不敢要我?”
“放心吧!依妳目前的长相,丑字是绝对沾不上边的。”宋子寰宠溺地笑揉着她发顶,“至于蛮,有我在一旁盯着妳长大,我的小凤凰是绝对不会变成什么泼猴的。”
“人家是说如果嘛!”
赵元净耍赖笑着,没打算放过这个问题。
“如果真是如此……”他没辙了只得瞇着眼眸,假意思索着,“不难,我会好好驯化妳这宋家的未来儿媳。”
“真这么认定我了?”
她虽是嘟着小嘴儿问的,可心底却是满满的甜蜜。
“咱们的婚约是在两家长辈面前焚香祭了天地的,我可从没当它是桩儿戏,要不,我又何必特意去帮妳寻了这样东西来讨妳欢心?”笑吟吟的他自怀中取出一个圆球递给了她。
“好漂亮唷!你从哪儿找来的?”
赵元净看傻了眼。那是一颗琥珀球,在女敕黄色的琥珀圆球里,展翅引吭着一只可爱的小小凤凰。
“妳喜欢就好了。”
宋子寰将她连同那只“琥珀凤凰”圈进了怀里。
“琥珀是树脂所形成的一种化石,里头往往免不了会包裹些树皮或昆虫之类的东西,是巧合吧!也不知在千百年前,这里头究竟是掺入了什么样的东西,竟会衍生出个状似凤凰的形体。这东西或许并非价值连城,但到了个小名叫做凤凰的女孩儿手上意义就不同了,我只希望我能像它一样,好生地、小心地,将我的小凤凰永远安护于怀中。”
赵元净瞇着眼将那球琥珀对准了阳光,只见里头凤凰栩栩如生地,彷佛就要破壳而出。
“子寰哥哥,你待我真好。”如无意外,赵元净知道自己长大后,肯定是当宋家的儿媳妇。
可毕竟,人算不如天算。
三日后,皇上下令,赵廷美被免去了开封尹府的职位,调到西京洛阳留守。
没多久,赵光义又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他给调至远离京都,当时仍属荒域的房州府安置。
一调再调,剥权撤职发配远疆,默默承受着一道道降职圣旨的赵廷美始终不曾对兄长的旨意出声辩驳,只是他再也不曾笑过了。
两年后,他郁郁寡欢病死在房州,死时连眼睛都没能阖上。他的死,算是安了有心者的心,但于他,却是不甘的吧!
十岁的赵元净在最爱的父亲身旁哭了又哭,内心底,对于那该喊皇上的伯伯无法释怀,也是在这个时候,她终于明白那日父亲在书房中的感慨万千,及这两年来的郁闷悲苦。
她父亲不是病死的,而是被皇上那恶徒,和她曾喊过沈叔叔的沈毅同给串谋害死的!
赵廷美虽死了,却没人知道他那满月复的遗憾及怨慰,全然转移到他最疼爱的小女儿心里。
宋家派了人过来吊唁,并想将赵家遗族全接回京城,却让赵元净的娘给拒绝了。
京城里有只大老虎,老虎吃人时是六亲不认的,既然姓赵,若想活得长久还是躲得远点儿好些。
她这样的顾虑不是没道理,可她没想到的是,除了京城外,别的地方也会有老虎。
一个失了势的皇族后裔,即使已了无实权,但那雄厚的家业底子却依旧引人觊觎,赵元净十三岁那年,一支蒙了面的流窜盗匪群来到赵府劫掠,他们抢走了所有的家当,杀尽了所有的人,再一把火烧了一幢连着一幢的华美屋宇,刻意营造让他人误以为这儿仅是遭了祝融肆虐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