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擎天剑,无名在杨慷举眼前跪下了双膝。
“是的,是磊儿,杨伯父,十二年前一别,侄儿已许久不曾向你请安了。”
“请安?还请个什么安呢!都怪伯父没本事,当年没能护妥你……”杨慷举摇摇头,绽着泪花上前扶起他,并紧紧将他搂住。
“伯父花了一十二年都未能觅着你,原以为你也随你爹丧了命,”认真审视着他,杨慷举露出欣慰的笑容,“好样儿的,磊儿,不负当年你爹那剑痴的盛名,青出于蓝更胜于蓝,这柄擎天剑是当年你爹深知守城不易特意托我代保管,今日,算是回到正主儿手里了。”
无名没出声,容着激动的老人抱着他既哭且笑,冷淡依旧的眸底虽觑不着情绪,但心底已是感慨莫名。
第五章
觥筹交错,席上是珍馐百味,杯里是芳香美酒,每个人的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连素来冷着面容的无言也难得地松了唇眉,和那个他喊着杨伯父的老人多喝了几杯。
每个人都是开开心心、欢欢喜喜的,只除了她,再度梭巡一遍,她更能确定了,真的,只除了她是不开心的。
齐珂珂闷声不吭地将眼前茶杯儿使劲推远了点,省得愈看愈恼,今日这筵席是感谢宴,人人眼前美酒不断,只她,喝的是茶水。
原先那杨伯父也曾笑嘻嘻帮她斟满了酒杯,却让无名给阻止了。
“她不能喝,”罔顾她不服气的瞪大眼,无名帮她换了热茶,“她还是个孩子。”
孩子?!什么孩子?
齐珂珂气恼的鼓起了粉颊,那模样更像个孩子了。
为什么?她不能理解地睇着那一口口轻啜着美酒甜笑着的段允儿,人家十七,我十六,不过差了一岁,难道就因为她身为江湖儿女,而自己是个公主,所以就连碰酒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这样的气恼还是次之,最可怕的是不过半日之隔,她的无名不但不再只是她的贴身侍卫,且还有了个怪名字。
张磊,三颗大石头!
什么烂名嘛,难怪他的脾气始终像极了茅坑里的石头,既臭且硬!
席间,杨慷举饮酒畅谈,连齐珂珂在内,众人一并儿弄清楚了无名的身世来历。
原来,他竟是南唐大将军楚州防御使张彦卿的儿子,将门之后。那一年,后周世宗柴荣亲率大军渡过淮水攻打南唐,那几场血流成河、鬼哭神嚎的战役,最终虽因双方人数及战力悬殊而导致南唐的大败,可也因之出了几名宁死不屈的勇将,而为南唐争了口气。
张彦卿即是其中之一,任将之前,他曾是在武林里叱咤一时的剑侠,为了保家卫国,他舍弃了浪荡于江湖的风光岁月,在那轰轰烈烈的一役,他与部众官兵千余人,一并奋战至死,无一人降。
大战前,张彦卿原要将独子张磊及擎天剑一并交托挚友杨慷举,可当年年仅十岁的张磊却偷偷潜回了楚州,甚至,亲眼目睹了那场大战,最后,在父亲死之前,他哭着和父亲作了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以保全张家血脉的约定,战后,他被当成了战俘,在那没有尊严、没有自由的囚牢里过了两年暗无天日的岁月,直至遇见了齐珂珂。
“所以齐姑娘,”杨慷举举高酒杯敬向齐珂珂,“今儿个无论如何老朽都要敬妳一大杯,感谢妳当年救磊儿月兑困于囚牢,也让我这无能老儿能在有生之年再度见着他。”
齐珂珂寒着脸拋掉了杯子,这一杯她不喝,她救无名不为张家血脉,不为眼前的老头,更不为啥南唐国,她救他单单只因他是无名,如此而已。
“世伯,让我帮她喝了这杯吧!”张磊一饮而尽,睇了眼阴霾着脸色的齐珂珂说:“这丫头孩子心性,让人宠惯了,世伯别同她计较。”
“不计较,不计较,这么可爱的小泵娘谁舍得同她计较?”杨慷举呵呵笑摆摆手,“更何况,她可是咱们张杨两家的大恩人呢!对了,孩子,对于将来,你有什么打算呢?你还是……”他皱皱眉忍下叹息声,“还是打算再回南唐承继你爹爹的官衔和卫国的志愿吗?”
看出老人的欲言又止,张磊睇着他。“杨伯父,你有话想说?”
杨慷举皱眉,半晌后才慨然出声。
“贤侄,以你的身手,回朝廷尽献所学,这当然是咱们南唐人民的福气,你父亲当年成仁取义,他的官衔及爵位至今依旧保存着,见了你去,当今皇上应当也不会拒绝,只是……”
他的话语起了吞吐,“对于当今圣上平日的喜好作为,你虽远在齐坛,应时有所闻,而这,也是我执意退出朝班、归隐田野的原因之一,你要去,我不阻止你,只是,你要有心理准备。”
张磊沉默着,当今南唐皇帝李煜,是个大名鼎鼎的词人文学家,可也是个出了名的荒婬之主,他整日沉溺于酒色,不理朝政,这事儿自己又怎会不知晓,只是,这么多年来他的努力,不就全是为着能完成父亲死前的托付吗?
难道他就这样连努力都不曾便要放弃?
未见着杨慷举之前,对于那些贬损李煜的传言他都可以当成是讹语,可这会儿连南唐前相都这么说了,他还能对他即将尽忠的主子有什么期望吗?
好一会后,他一双晶亮的眸子睇向杨慷举。
“多谢世伯提醒,可这是我父亲生前的托愿,更是我多年赖以存活的信念源头,不管成功与否,侄儿都还是得亲自去试过了才能死心。”
点点头,杨慷举欣慰的拍了拍张磊的肩头。
“好孩子,你倒是承继了你父亲的倔性和痴性,去吧,只要记牢了伯父的话,力挽狂澜并没有错,但若当真大势已去,天命难违,明哲保身并不代表是懦夫的行为。”
张磊不作声,这些话他都懂,可能否做到,连他自己都没有答案。
“好了、好了!咱们今儿个是为了喝酒而不是为了说话来的唷!”
朗笑出声的是段殷山,他举高了酒杯对着张磊。“张少侠,原先我同杨老爷子说,要率所有部众在你跟前来个三跪九叩首,老爷子硬说不妥,是会折了少年人的福气,可,这该怎么办呢?”浮着热笑的段殷山搔搔首。
“你今日出面相救的大恩大德,真让咱们感谢得不知该如何回报才好。”
“爹呀!杨伯父说得没错,”段允儿对着父亲嗔笑,“张大哥才几岁,又不是七八十岁的老叟,让你们一个三跪九叩首,不知情的人还当你们是在拜祖宗呢!”
“不懂规矩的小丫头,瞧妳说的是什么话?”段殷山虽是斥责着女儿,可依旧笑意未减,“跪拜是因着真心感恩,而且人家张少侠姓张咱们姓段,哪有什么拜不拜祖宗的?”
“不同姓不打紧,日后,且有的机会。”
凑兴着出声的是杨慷举,他笑盈盈的睇着段殷山,“老段呀,这一路上我和我老妻心底始终有个计较,你这女儿举止大方,谈吐有趣,生得芙蓉玉面,袅袅婷婷,原先咱们是想将她收为义女的,可现在却起了另种心思,想为我这好侄儿……”
老人举高掌击下张磊肩头。“向您讨门亲事。”
闻言段殷山大喜,段允儿则是红云过脸,垂低螓首尽啜着酒不敢吭气。
“若能得到杨老爷子出面玉成此事,那自然是咱们丫头的福气了,张少侠少年英雄,日后定是一代豪杰,老实说,”段殷山慨叹,“对于这丫头的终身,老夫本一心想让她嫁个文人书生平安度日,可经昨日一劫,心底才明白,一旦涉入了江湖则终生月兑离不出,日后若咱们镖局当真有事,这丫头既是姓段的,又怎能置身事外?所以,与其让她不碰不触,还不如帮她寻个有真本事的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