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啥事开不了口的,”玄烨沉了声,略显不悦,“大丈夫行事磊落,何事须得遮掩?”
“有个这么凶的老子在,谁敢多言?”太后睨了儿子一眼,继之转过头,笑晏晏安抚胤祺,“有祖女乃女乃在,只要是通情达礼的事情,定会全力帮你疏通,祺儿有事只管直言,你皇阿玛向来最恨人说话吞吞吐吐的。”
“多谢祖女乃女乃!”胤祺点点头,声音再度扬起,“胤祺确实已经有了喜欢的女子,只是尚有个为难处。”
“怎么,”太后兴味盎然,“难道对方家里不愿攀咱们这门皇亲?”
胤祺摇摇头,“那倒不是,只是……”他睇了玄烨一眼,“只是对方家中有个苦处,有件事儿隐瞒了皇阿玛。”
“隐瞒!!”玄烨颦眉,“朕自认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不曾做过什么无理的要求,有啥事不能对朕言明?!”继之轻哼,“胤祺,‘隐瞒’两字说得含糊,‘欺君之罪’才是你真正的意思吧?此事可大可小,端看所为何来,”他想了想,续问,“那女子亲尊在朝为官?”
“皇阿玛英明!”胤祺睇着父亲,“那姑娘的父亲曾任职于弘文院,当过咱们宫内翰林太师太傅经筵讲官,现任博学鸿儒。”
直至这句话前,胤佑压根未曾留神聆听众人言语,再热闹的场合,他也只觉乏味,直至此时,胤祺的话首度引起他的注意,不知是否多心,胤佑仿佛感受到胤祺扫过他的淡淡一瞥。
“太傅?!”玄烨忖度着几个有可能的太傅,却始终想不起哪人有待字闺中的女儿,“你指的是哪位?”
“耿介之!”这话一出,众所哗然,胤佑却是心头一震。
“祺儿,你弄错了吧?”太后笑着摇摇手,“耿太傅家学渊博,你若能娶到这样贤德出身的姑娘自是福气,只是,大家都知道,那耿太傅单就一个独子,并没有女儿呀?!”
“这就是方才孙儿同阿玛说的为难处。”胤祺缓缓开口,浑然不在意周遭众人诧异的目光,“耿太傅确实只有一个孩子耿凌,可她不是男孩,而是个女孩儿,当年耿太傅妻子在生耿凌前,已产过五次死胎,到她的也险些不保,后经高人指点,这女儿在十五岁前都得当成个男孩儿来教养,才能逃过死劫!”
众人听得出奇,没有半点声音,只听得胤祺淡然续语,“之后耿太傅被召进皇城,生怕蒙上欺君之罪,这事儿更不敢提,只得战战兢兢带着女儿来履职。”
“难怪,”玄烨沉吟,“在我第二次出征噶尔丹返京之际,他趁乱急急向我托病辞官,一意想返转安徽老家,我只准他辞去讲官,却仍将他留在京师任博学鸿儒,原来……”他抚掌一笑,“原来是为了这个原因,这耿介之,怎地如此糊涂?难道当朕是个不讲理的昏君吗?真没想到……”
玄烨抚抚下巴浅笑,“真没想到耿太傅那顽劣难驯的独子竟是个女娃儿?!莫怪,”当日在朝上首次见着那孩子的情景犹存,当时他还因着这孩子月兑俗灵秀的模样加上稚气可爱的言语而赏赐了她个南海夜明珠,“莫怪生得俊美无俦,当时朕乍视之下,还嫌她粉味儿太重呢!”
“是那孩子?!”太后略一回思便想起了耿凌,那孩子是不容易让人忘记的,可是……她忍不住颦眉,“哀家印象中,这孩子似乎野性极重,倒不知她换为女装时是什么模样?”
“美若天仙!”胤祺笑道,“这点孙儿绝对可以拍胸脯保证,至于规矩礼法方面,只要皇阿玛同意不怪罪,胤祺即日起便延请女官至耿府教授她应习之礼仪。”
“怪罪!当然要怪罪,这么大的欺君之罪怎么可以不怪罪!”
众人见方才还笑意盈盈的玄烨突地沉下脸,个个噤若寒蝉,半天才见玄烨忍不住笑,续言道:“原是要怪罪的,但若是要当朕的儿媳妇,那就无罪反功了!”
“多谢皇阿玛成全!”胤祺磕头谢恩,“孩儿在这儿先代耿太傅及凌凌谢过皇恩。”
“老实说,你之前有些事儿阿玛并不是很满意,但这会儿你既已有心想安定下来,也算是个新的开始,阿玛很高兴,你成亲后,阿玛封你个‘雍亲王’的王衔,今后开枝散叶,是个大人了,行止当更为端重。”
“孩儿理会!”胤祺点点头。
“既然如此,”众人中最开心的莫过于胤祺生母德妃,她心底喜道,瞧这媳妇有多旺夫,人还未娶进门,就已经帮儿子讨到了个王衔,想着想着嘴就笑得合不拢,“明儿个还请皇上下道圣旨,定了这桩婚事!然后咱们再来看日子……”
德妃话语未尽,“砰”地一声巨响吓停了德妃的声音,静谧氛围中,位于次席的胤佑猛然起身。
“皇阿玛,这宴太长,孩儿请退!”
胤佑寒寒嗓音扔下,未待玄烨出声,已然绝袂离去。
“这孩子……”太后锁紧眉头,“年纪也不小了,还是这样恣意妄为!皇上,这都是让你给纵出来的。”
面对母亲责难,玄烨没放在心上,浅浅笑,“佑儿说得没错,这宴着实太长,几经战火,在战马上杀敌竟还容易过与宴呢!德妃,胤祺的事儿你自个儿看着办吧!”轻轻几句话带过,丝毫没有怪罪胤佑的意思。
众人不再多语,继续方才被打断的话,筵席上一角,觑着胤佑远去的背影,胤祺眼底锋芒乍起。
第六章
“成了,嬷嬷。”女子声音显出不耐烦,“我懂得不能跳着走路,懂得不能大声喝茶,懂得和别人说话时不可以像猫一样掏耳朵、像狗一样吐舌头,懂得要尽量装成个什么都不会的白痴弱女子!”
“谁告诉你弱女子是白痴的?”老妇哼了声,继续帮小姐打理发髻。
“我又不是没生眼睛,没长耳朵,”镜中明艳无俦的女子正是已然十七的耿凌,她轻哼了声,“从我最近不断接受的教谕里,这种结论不难得悉,男人都希望能娶个贤良淑德、乖巧懂事、纤细柔弱……”她再哼了声,“的白痴女人。”
邹嬷嬷忍着笑,“就连要当王妃的也是白痴吗?”
“尤其是当王妃的!”
雹凌噘着嘴,“那天女官刻意教导我四个字——‘有容乃大’,就是在告诫我,当自个儿的夫君想要纳妾添侍时,我还得在旁额手称庆,以示度量。”
“也许四阿哥不是这样的人!”邹嬷嬷用着安慰的口吻。
“是不是我根本不在乎,”耿凌耸耸肩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自语,“如果他是的话,也许更好。”原是晶亮的瞳眸在忆起那个被胤祺捡回皇城的风雨夜时出现阗暗。
那一天,她心中有一处角落死去,还得着了一身高烧,昏厥倒地,是出城办事的胤祺将她带回来的,似乎明白她的顾忌,他甚至帮她找了个宫外的大夫来为她看诊。
她昏沉沉病了十多天,自小她的身子小牛犊似地健康,从未如此昏昏死死,吓坏了耿介之,这一生,他已承受过太多次身边亲人的骤逝,若这回耿凌有事,他是无论如何都承担不起的。
是父亲那零零碎碎难听至极哽咽的哭声把她吵醒的,若非如此,当时她真有个不想再醒来的念头。
“够了……爹……别……”沙哑而破碎的嗓音自耿凌嘴中吐出,却乐坏了耿介之,他急急贴近女儿。
“凌儿!你……你终于醒了,真的醒了!”老泪滂沱,耿介之搂紧女儿欢喜地嚷着,“你想要什么?想要喝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