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抿抿嘴苦笑说:“希望这个美梦不要成了恶梦才好。要不是我不曾见过我那个已经七、八岁大的孙子,我还真舍不得离开土生土长的台湾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异乡,唉!再提这些都没用,反正我老早就希望能在有生之年见我的孙子一面,既然我那个不孝子不愿回台湾住,我只好到美国……能住多久就算多久吧!”
顿了顿,她又说:“只可惜了我这个经营一、二十年的面摊,想当年我只靠扁担挑着面摊到处走卖,直到在这里固定下来,从路边摊慢慢换成这家小店面……我实在舍不得呀!”
艾玉恬望了眼这间四、五坪大的小店面,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来这家小店面,竟是阿婆靠着一双臂膀辛苦挑来的。她心疼地模了模阿婆下垂的双肩,月兑口说:“阿婆……我来卖,你教我该如何煮,我来卖,若你哪天美国住不惯跑回来了,你可以再回来这里,再回来卖你的‘阿婆面线’呀!”
老妇人笑了笑说:“傻孩子,你现在正年轻,怎能让你枯守在这个面摊呢?”
“阿婆,我们可以想个变通的办法呀!可以……”艾玉恬思绪快速飞转着急欲想出一个解套办法。
“丫头,这种生意并不适合你这种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子,会让你未老先衰的。”
“有了!”艾玉恬双眸一亮,语气兴奋地说:“阿婆,我可以只卖晚上呀!白天我到公司上班,晚上再过来开店卖面,上回你不是曾告诉我,这里的所有材料都是由专人送达,而且都是傍晚三、四点左右送来的,反正……都已经是十多年的老厂商了,请他们晚一,两个钟头再送应该没关系吧!”
“是没关系……可是你白天上班晚上卖面,这样身体吃得消吗?”老妇人担忧地望着眼前这位冲劲十足的年轻女孩。
“阿婆,你放心啦!你忘了吗?我不是曾告诉你,这几年我虽是念日间部的学校,下了课可是还有兼差卖衣服哦!这三年的功课虽没拿前三名,倒也维持在二十名以内,从没吊过车尾……”她笑了笑,又说:“反正,我只不过是一个高职生,也不可能找到主管级员的工作,就算将来升官,大概也轮不到我,还不如趁年轻多兼点差,攒点儿钱,将来若想要再念书或创业,也才有足够的本钱呀!”
“阿婆,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这家阿婆面线,等你哪天美国住腻了,随时欢迎你回来接手经营,这样好了,我们打个合约算我向你租……唉!阿婆,该算的我们要算清楚,这个你就不要和我争了。”艾玉恬先下手为强地堵住她原欲推拒的声音。
“好,就随你吧!那今天的面可以让我请了吧,算是庆祝我们成交如何?唉!你再拒绝下去,我们就没完没了。”老妇人耍了一记回马枪,径自舀了一碗她最爱吃的卤大肠面线。
“呵!阿婆,你学得真快,看来你到美国会适应得很好。”艾玉恬笑声突转成硬咽,她抱住老妇人说:“阿婆……我会很想念……很想念你的……”
“丫头。”老妇人用衣袖拭去眼角泛起的泪珠说:“想我的时候就多吃一点卤大肠或蚵仔,以后这里换你是老板了,爱吃多少就吃多少吧!”
艾玉恬强忍住离别的伤痛,用手背胡乱拭掉泪渍笑着说:“是呀!还可以边做边吃咧。阿婆,你要记得将你美国的住址和电话抄给我哦!说不定哪天我到美国玩可以去找你,或者,我发明了新配方可以第一个先让你知道。”
“放心!我会把资料留给你,好方便你突然忘了煮面线的方法可以打电话问我。”老妇人故意调侃她藉以冲淡离别的感伤。
“阿婆,人家才不会那么健忘……咦!阿婆,你只留地址电话给我,不告诉我你的芳名,我到时候该找谁呢?”艾玉恬突然想起,认识阿婆这么久了竟还不知她的姓名。
“你哟!难道你不知道要问别人名字前得先报上自己的大名吗?”她笑了笑放下手里端的面。
老妇人的话让艾玉恬荡起了遥远的回忆,她连忙稳住心底荡漾的涟漪,深深吸了口气说:“阿婆,我姓艾名玉恬,你可以叫我玉恬、小玉,千万不要叫我恬恬,当心我会不理人哟!当然欢迎你依旧唤我一声丫头,你呢?阿婆,可以请教你贵姓大名吗?”
“呵……当然可以喽!不过你得先将面吃完我再告诉你。”
“哇,阿婆,你耍赖——”艾玉恬虽出声抗议,依然拿起汤匙舀起香浓可口的面线放入口中,她细细品尝这一段由面线堆积而成的情谊,让那股独特的美味缓缓沉淀至心田深处。
***
“丫头,我人已经在机场了……呵!不要叫那么大声……我就是怕这种送别的场面……哦……真的呀!抱喜你喽!能进这么大的公司不容易……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握着公共电话,有说有笑地和电话那端的人做离台告别,直到她惊觉身后有人排队等着打电话才长话短说。
“呃……丫头,不和你闲扯了……不是,是我后面有人排队……唉!不可以这样说……”老妇人因话筒那端传来的不雅批评声,而心感抱歉,她不由得以略带歉意的眼神望了眼排在她身后的年轻人,见他唇角挂的那抹包容的笑容,她更觉得不好意思地朝他点了点头。
“丫头,好了……我那个不孝子已经在向我招手了,记得我之前交代你的……不是,我是说,你千万不要为了‘阿婆面线’而忙坏了自个儿的身子,如果真忙不来……不,你不用通知我,直接把面摊给收了,嗯……好了,我先祝你工作顺利,步步高升……好……要保重哦……嗯……再见。”老妇人随手拭去滑下脸颊的泪水,随即转身朝等在她后面的年轻人点点头后,才缓缓离开。
比成杰目送眼前这位刚挂上话筒,头发花白、双肩下垂的老妇人,缓缓踱向站在不远处的一名中年男子那儿,听了刚才的对话使他不禁也感染了离别的愁绪,不由得抿了抿嘴深深叹了口气,直到他瞧见那名老妇人重回亲人的拥抱,他才拿起话筒拨了一组号码。
“喂!叔叔,我是阿杰……不是,我现在人在桃园中正机场……嗯叔叔抱歉,这趟回来没能陪你……没有……没见到她,我听院长说,她今年刚毕业……嗯……高职……不是,她有定期和院长联络,只是正巧这几天她刚搬家还没告诉院长她的新地址……没有,听院长说她这阵子正在找工作……嗯……咦!怎么会这样……嗯……好,我回英国后马上到分公司报到……嗯……有困难我会回报总公司……嗯……叔叔你要自己保重……嗯……拜拜!”
比成杰盯着他挂上的话筒发呆,回想过去这几天的点滴,似乎总是差那么一点就能见着了她,可是当他赶到台中时,院长却告诉他她两天前才打电话说这几天要搬家,当他向院长要了她旧住处的地址赶回台北时,那里却已人去楼空,经他向房东打听才知道她前一天刚搬走,他只好在赶回台中等她的消息,顺便向院长询问她生活的点点滴滴,可惜直到他离开都没拿到她的新住址。
“恬恬,我何时才能当面向你说声抱歉……”他不由自主地呢喃出心中的期盼,直到身后响起一阵假咳声才回过神让出电话的使用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