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慌张出来,从行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范丞曜见那个吉祥结。只是它现在成了两半。
“怎么会摔碎了?”他问。
梆薇兰叹说可惜,只怕修不回来。
第二日,范丞曜让阿笙打电话至报社,总编听到葛薇兰的声音,劈头问道:“这么快到北平?”她尴尬地解释,只说家里出了事,已延期。
她放下电话,范丞曜问她:“你还要去吗?”他总有那么一点不安心。
“那你要怎么留住我?”她只是想与他开个玩笑。
“晚上一起吃饭吧。”他说。
“晚上不见得有空。”
第8章(2)
他抛下话说:“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会是你?”
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如星子闪闪发光。隔着方桌,他握住了她手。窗外微风沙沙,吹起窗帘飘飘。她眨着眼睛看着他,“为什么?”她想知道。
他不知道是该做何种表情,何种姿态,放段去对她说不对外人道的心里话,可是他有预感,若是再不坦白,也许他会失去她,“因为那日你睡在我手臂上。”
她半天没回过神来,像是他说的话是另一个世界的符号,她听不懂,可是一字一句,她都是认得。
因那日你睡在我手臂上——范丞曜向她娓娓道来——很多人都说我的母亲已经死了,其实她还在。在我很小的时候,她便离开父亲,跟着另一个男人走了。她走的那天上海下了霜,起了很大的雾。那个男人早上来接她,黄婶急匆匆地叫我起床,说夫人要走了。我迷蒙蒙地下楼,看到提着行李的母亲站在楼梯的尽头,我跑了下去。因为走得太急脚下打滑,重重地摔了下去。可是她并没有回头。我想她是不爱我的,可是我还是想念着她。后来我发烧,父亲叫来小阿姨照顾我,她是父亲在外面养的女人。我不要她的照顾,我只是想要母亲。那日黄昏的时候,我听父亲对小阿姨说,母亲要坐火车离开上海。我躲开众人的视线,一个人穿好衣服,悄悄去了火车站。我看到站台上的母亲,急得想掉下泪来。然后我就昏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母亲如我所愿地坐我在的床前。我知道,还是在上海的家里,心里很安心。我总是喜欢任性地做每一件事情,包括这么任性地留住她。我看到母亲掉下泪来,她说她并不是不爱我。我问她为什么没有回头看我。她说父亲不见得会愿意把我让给她,她不忍心回头给我以希望。我看到她泪流满面,突然在那一夜之间长大。
低沉的声音在房间里面回荡,他低着头坐在那里,像个无助的小孩。葛薇兰觉得眼睛有点湿湿的,她反手握住他的手,似要给他力量。
他扬起头来故作若无其事地笑,“再也没有哪个人坐在床边了,直到那日遇到你。”
四面安静下来,只剩下那个“你”字一直一直回荡在房间里。
“除了你之外,再也没有人了。”他说。
她的心突然有一种安定的力量。
“相信我,就算在别人眼中我是坏人,做尽坏事,自始至终,你都是我想要保护的人。”
她泪流,“可是——”
他拉起她的手,迫使她看他的眼睛,“我不知道他会是你的父亲,但是并不是像柴震说的那样。我并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我知道阿笙早已查清楚,却没有让他告诉你,我的确是有私心,薇兰,那是因为我害怕会失去你。
“我害怕太多事情,在你面前,与青帮所有的事情都是禁忌。我不想让你知道太多的事。我太清楚我们之间的局面,就像是两条平行的线,也许永不会交错,可是,我不甘心。
“就算今日我握住你手,对你说这些话。我心里依然觉得不能把握,也许你终有一日要离开。”
这时葛薇兰开口说:“谁说我要离开?”虽然心里也曾矛盾,但她从没有想到离开这件事,不过是想彼此冷静一些。
“你表现得太过明显。”
“有吗?我只是想若是真的,我要不要原谅你?”
“你会吗?”他追问。
下定决心一般,她轻声说:“我喜欢你。”
虽然并非原谅,但是他喜欢这样的回答。
“可是那天你为什么会掉泪?”
“我自己都不清楚,不知道该原谅你还是恨你?”
他眼中闪出光亮,想要拥住她。她站起来环住他的肩,他顷刻间明白了她全部的意思。他们蹉跎了多少时间啊。他拥着她。葛薇兰格格地笑。
“你笑什么?”他问。
“我们浪费了多少时间。”
“以后的时间不会浪费。”
梆薇兰浅笑,“若是没有今夜,我们是不是会像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你会娶沈小姐吗?”
他抱得紧些说:“我会想尽法办留你在身边。”
“沈小姐呢?”
他轻叹:“你明知道的。”
“你爱她多还是爱我多一些?”
“兰,”他宠溺地叫她,“我爱你。”
她听得心花怒放,觉得那么的不真实,像是一场梦,整个人飘在云端,原来幸福可以这么轻易得来。感情积在心中多时,这一切突然磅礴地迸发出来。
“她比我好上许多,将来你总要后悔。”她向他撒娇。
他松开了手,对她说:“那你让我再考虑一下。”
梆薇兰看到他眼中的笑意倔强地说:“不行,你不许爱上别的人,要一心一意待我。”
他点头,如承诺般说:“一心一意爱你,这辈子只娶你一个,不娶别的人。”
梆薇兰娇嗔,她没有说到这上面去好不好。他再次笑着拥住她,兜兜转转,她还是在他身边。他说:“你可知我多么惧怕?”
她轻问:“你怕什么?”
“怕你恼了我,说,‘我们,就这样了’。”他用力拥住她,眼神竟像个孩子。
“我们,就这样了。”
他轻震。
“我们,就这样好下去,好个天长地久。”她说。
“嗯。”他重重地回答,从怀里拿出两个亮晃晃的东西。
梆薇兰眼尖,看到是母亲那个吉祥结。上次摔坏了,他向她讨了去。
“修理的师傅说再也不能还原了。我让人打磨了,做成一双。”
玉环裂痕处尖削的边沿已打磨圆滑,扣上镂空的银架子。另一半没有结的玉块也重做上了新的吉祥结。他说:“成双成对,也扣吉祥之意。”
“谢谢。”她由衷地说。
“我并没有说要还给你。”他戏谑她。
梆薇兰不解。
他那把一个结放在她手中,从今而后,一人一半。葛薇兰娇嗔:“谁要跟你一人一半。”他有她的一半,她有他的一半。她脸红。
原来幸福真的可以这么容易得到。她终于相信了。
转眼就到了这年的秋天,十月难得的阳光从梧桐疏离的叶子之间漏了下来。葛薇兰撑着阳伞坐在院子里,偶有微风吹过,她嫌冷,坐到阳光下去。拿着一本小说看得格格笑个不停。
他起身问她怎么笑得这般开心。
她与他说书上桥段,说得眉飞色舞。阿笙自小径上走来。他在范丞曜耳边说了几句话,葛薇兰维持着旧的姿势,只是眼角不由得向二人瞧去。
范丞曜原本笑着的脸,严肃了起来。她心里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只是她向来不问他的事情,他亦不主动说起。
范丞曜说:“我出去一下。”他留葛薇兰一个人在青玉巷里。
她一直等到傍晚,他才回来。
梆薇兰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她太累了,黄婶端来八宝粥。她让他喝下,一边有意无意地问他:“今天是什么事情?”他无关痛痒地说:“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