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说了,还算心事?”
梆薇兰呵呵地笑,不再追问下去。
范丞曜在葛薇兰的宿舍坐了一会,他便告辞了。葛薇兰想他还有事情要做,可不像她学生一般清闲,也就没留他。
范丞曜下了楼,在转角时犹豫地问她:“什么时候回大都会?”
“明天吧。”她昨日正好考完一科,剩下一科要到五月才考。她倚在门边一笑,看着他下了楼。
第4章(1)
四月末的时候,复旦公学里的梨树开了花。同学约她去西山看梨花。
整山整山的梨花,枝叶交错。葛薇兰在树下站一会,纯白色的小花撒在她的肩头。半山腰上围出一块平地,建了一家西式的小餐厅。餐厅门外停了一辆黑色小车。门口一条大道,向外走二十步,临着陡峭的山崖,崖边围着铁栏杆。
倚着栏杆向下看去,层层叠叠的全是树叶的影子,几条盘山的路在叶与叶的间隙里,隐隐约约。距山下颇有一些距离。葛薇兰并不是为爬山而来,所以走得极慢。前面的同学已到山顶,她索性赖在半山,等着众人下来。
她对着阳光站得太久,眼睛眯得发酸。她背过身来,面对着那家西式的餐厅。阳光越过发边,照在对面的玻璃窗上。她怔了一怔,随即淡淡一笑。只因那窗上印出一个分外熟悉的面容来。她刚要走过去,看到一个年轻女子弯腰坐在他的对面。她穿着素白色的连衣裙,外面套着一件淡黄色小外套。长发披到肩下。
她看到他对她笑了起来。莫名其妙,如在这阳光分外灿烂时分,划过一道闪电。葛薇兰心中一紧,迈出去的脚仓促间收了回来。
她认得那个女子的。她记得她的名字叫沈小雨,大概见过她的人都不会忘记这个名字。小雨,小雨,绵绵丝雨,名字如江南的婉约,连人也如江南女子一般娴静。
梆薇兰认识沈小雨完全是一个意外。只因那日在大都会被人冤枉,说她顺手牵走刚买的一对珍珠耳钉。她出面为她开月兑。对方说要上警察局,沈小雨便取下自己耳针。她原是要还她的,桑桑提醒她说,上海是什么地方,你若去还她,只怕她以为你看不起她。
她站在栏边不知该进该退,见他们谈得眉飞色舞,葛薇兰静静停在原地。
沈小雨万万没有想到,范丞曜会约她见面。她当然知道他的身份,她的父亲在上海政厅里做事,吃的官场饭。上海的事,能有多少是他家不知道的。她也常常听父亲说到范丞曜和青帮,只是她从来没有见过他。没想到他会主动约自己见面。
他们并不熟,所以例行公事一般说的是客套话。直至服务生送上饮料来,范丞曜从怀里拿出一个宝蓝色的小盒子推到她的面前。
沈小雨吃了一惊,她知道他不是一般的人,一般的道德规范在他的眼里什么也不是,只是太突然了,让人太过意外。自她从国外学成回国之后,虽然有不少人上门求亲,都被父亲以“年幼”为借口挡了回去。
她抬头瞧了一眼范丞曜,她不得不承认,他极是出色。自她踏入这扇门开始,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她承认她是欣赏他的。只是,人生大事,她微有些迟疑,迟迟不去接那个盒子。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照得那宝蓝色越发的耀眼。沈小雨莫名地红了脸。
范丞曜心中警铃大作。他岂会没看来出她的心思,他忙叫了一声沈小姐,他打开宝蓝色的盒子,那副珍珠耳钉跃入她的眼中,并不是纯白,微有些橙,又有些红的圆润珠粒。
噢,竟是她多了心,只不过是一对珍珠耳钉。她心里竟有些失落,她听他说道:“那日大都会的事情,有劳了。”
“小事。”她落落大方地扣上盒子,并不拒绝。只是她想象不到,何以他会亲自送上耳钉?抑或是借花献佛的托词,实则约她出来见面?“这种事情,你大可交给下面的人去做。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根本不必亲自跑一趟。”
范丞曜淡淡地笑,并不反驳她。只是心里盼着提早结束这场谈话,他阅人无数,而她在他眼中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心思一看便知,遗憾啊,他没什么兴趣。他对阿笙抬一下手,阿笙会意,上前来提醒范丞曜还有重要的事情。
他故作抱歉,沈小雨知趣地告辞。
范丞曜从餐厅出来时候,徐穆在远处大声叫着葛薇兰的名字。
梆薇兰侧身在旁,大门的左边那道柱子正好挡住她的视线。只是被人这么一叫,她不得不走了出来。她先是去瞧范丞曜,面色有些尴尬,像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可是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啊,连他们说话也没有听到半句。隔那么远,自然什么也听不到。
范丞曜倒是笑了,招手让她过去。阿笙载着沈小雨的车子,刚刚绕过大门。葛薇兰站在原地磨磨蹭蹭,并不上前,范丞曜先走了过来。
车子离去在山间扬起尘土,葛薇兰转对去看那尘埃起起落落,使性子一般假装看不到他。
他在她身旁站了一会,才公式化地说:“我明天不去大都会,你给桑桑说一声吧。”
梆薇兰应了一声,两人还未说上几句话。徐穆已从山顶回来。这是范丞曜第一次见到他,是个高高大大的学生,脸上稚气未月兑。他当然不会将他放在眼里。葛薇兰为他介绍说是她的学长,却并没有向徐穆说起范丞曜。范丞曜微有些不悦。徐穆倒是完全没有留心,只问葛薇兰怎么不上山顶去。
以为是众人都下了山,原来只是徐穆一人下山。他半途折回,是担心葛薇兰走丢了。
她笑着说:“我哪有那么矜贵。”
同学玩惯了,徐穆与她玩笑说:“走累了,我背你上去。”
范丞曜脸色暗了下来,插话让葛薇兰跟他进餐厅他有话要说,他暗示徐穆应当独自离去。
可她偏要与他作对,“难得过来一趟,不上去多可惜啊。”
范丞曜拉住她的手臂,掌中温度隔着衣裳,亦觉得灼人,他沉着脸问她:“你到底要不要跟我进去?”
梆薇兰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姿势太过暧昧,问得也那般暧昧。好像她是他的谁。她慌了神,对徐穆说:“快上去吧,同学大概都等急了。”
她再不看他,挣月兑开他的钳制,与徐穆并肩走过盘山的曲径。葛薇兰心里酸酸甜甜,一时理不出个头绪。她害怕他追上来,又害怕他没有追上来。一路走来,她一直低着头。转过山拗,她非常自然地借机回头看去,他早已不在山崖边。
他到底还是没有追上来。
梆薇兰心里生出一种羞愧,怎么会这样?他们的关系何至这般糟糕?只因那日他不意间握住她手?还是那时她站在走廊上,他擦过她身边,他的唇扫过她的额头?到底是何时开始?
山路曲折,沿途开满了梨花,开得如火如荼,却也无心欣赏。
等到傍晚下山时,原以为会按原路折回。因有人提意另寻他路才更有趣,众人都附和。葛薇兰提着的一颗心,突然放了下来。只怕与他再见,以后再见是以后的事,今日最好不再见面。
只是不见面,他亦能扰她心神。
那夜葛薇兰竟辗转反侧。她今日突然发现,这世上比她还好的女子总有许多,他亦可以挑挑选选。只是她并不能轻贱了自己。他到底对自己有心或是无意,他从未说过半句。只是旁若无人时的言谈举止,却又流露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