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映着他的半张脸,目若寒星,让葛薇兰不由得打冷颤,只觉得心怯,不敢上前。忙蹲子拾起被她摔碎的酒瓶。酒瓶东零西碎地摔在地上,她捡得急,碎片让手指尖渗出血来。
她听到范丞曜对她喝叱着:“捡什么捡,出去!”
出了房间,葛薇兰依然觉得心惊胆战。一路向桑桑办事的菊花厅奔去。
桑桑倒是比她想象中的镇静,葛薇兰如此这般,从头到尾对她讲完,她才从账本里面抬起头来,“这么说来,他看到你了?”她盘算的是另一件事情。
梆薇兰轻呼了一声,她一急便把这件事情给忘了。她并不在大都会舞厅里做事,只是今日小美让她代班。桑桑已对她说范丞曜晚上会来,葛薇兰想,注意一些他们应该不会碰面。她并不知道他们在梅厅,“不是说在二楼的雅苑?”
“开始是准备着那里,只是不知怎么去了梅厅。”
“桑桑,你说他们在谈些什么?”如此剑拔弩张之势。
“哪里是我们能关心的事,”她抬头看到她一脸苍白,双手扑在桌上,指尖悬空,正在不住地颤抖,她问:“要喝点热的东西吗?”
是该要压压惊,葛薇兰端着热杯子在菊花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双手环住杯壁,觉是指尖有些发痛。
桑桑叫起来:“哎呀,你的手流血了。”
梆薇兰抬起手,果然中指上一道长长的口子。正看着,门突然被人撞开了,她猛抬头,如惊弓之鸟。
是范丞曜。
惊魂摄魄,葛薇兰觉得心累。
桑桑尴尬地迎了上去,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哪知竟这么快。基于礼貌,葛薇兰也站了起来。桑桑原以为他会先质问她关于认不认识葛薇兰这件事,哪知范丞曜对葛薇兰说:“你怎么搬家了?”
这回换葛薇兰瞠目结舌,她原以为他会问她关于那个吉祥结的事情,就算不是这样,也应当是刚才的事,怎么会是这种不足挂齿的小事?她呵呵地笑着点头,发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她用手捂住流血的指尖。
范丞曜让桑桑去拿些止血的药水来,葛薇兰想推说不必,她可没有那般脆弱。桑桑离开,这房间里只剩二人,让葛薇兰浑身不自在。
他似乎在观察自己。
“你怕我?”这是他得出来的结论。
“还好。”葛薇兰恨不得有条裂缝,自己顷刻间可以消失掉。范丞曜是后来才知道葛薇兰一般不知道如何回答别人的话,或是自己紧张的时候,总是说“还好”敷衍了事。
他想着是不是刚才的事情让她心有余悸,便找些旧事来说:“我后来去公寓找过你,你搬家了。”葛薇兰并不说话,他沉吟片刻又问:“怎么突然搬走了?”
“是哦,早就想搬了,那天正巧有时间。”她马马虎虎地回答他。
“你——”
“嗯,什么?”
“没有。”他本来是想问她那日在大戏院看到他时为什么跑掉,转念一想,她大概不会说吧,他与她还是生疏而有礼。就像他现在终于知道,他一直在找她,她却一直在大都会。离他最近,却又最远。
梆薇兰有些坐立不安,所幸桑桑很快回来。范丞曜却没有要走的打算,好在阿笙正巧进来找他。
范丞曜转身要走,问葛薇兰:“有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
问得葛薇兰愣头愣脑。
“我只是想感谢那天晚上留宿的事情,没有别的意思。”他找她就仅仅是为了这件事情?
他突然问起,葛薇兰脑里一片空白,本能地摇头。
“房租的事情?”
“房租?哦,已经付清了。”她有些不好意思。
范丞曜若有所思地点头,说:“那么你想到的时候,再跟我说也不迟。你可以来找我。”
“没有什么事情。”葛薇兰一口回绝掉。
他略有些失望,随着阿笙出了房间。
桑桑突想起葛薇兰还欠下三千的债务,只刚说了一个字,便被葛薇兰制止。范丞曜听到响声转过身,葛薇兰摆手说:“没事,没事。”
直到他离去,桑桑不解地问:“你明明缺钱好不好?”
她是缺钱,可是葛薇兰想起那个吉祥结来,他大概还不晓得那个结根本不是前清的结,根本值不了那么多钱。桑桑不屑,对她总结一句,说到底,她还是老实。葛薇兰瞪她一眼,笑骂:“明知我老实,你还欺负老实人。”
桑桑“噗嗤”一笑,与她正色说:“他怎知你搬家?”
梆薇兰把那晚之事与她说了一番,那天晚上也算是有惊无险,葛薇兰问道:“他是做什么的?”
“青……”桑桑知道他底细,但刚说一个字,又觉得不妥,怕葛薇兰担心,改口说:“我哪知道那么多,不过他倒是这家夜总会的老板。”她怕葛薇兰不信,又说:“现在世道都乱,他管理这家夜总会也不易,说不定惹上了有头有脸的人也说不定,这种事谁说得准。”
梆薇兰倒是没有料到他是这家夜总会的老板,若他真是这家夜总会的老板,倒是不必为吉祥结的事情再庸人自扰,他经营这么大的生意,想必也不必在乎那点小钱。
丙然,自那日起,葛薇兰在大都会又混了一月有余。她也时常偶遇范丞曜,他从没提起过吉祥结的事情来。葛薇兰也算放下心了。
案亲的债也还完了。是继母突然来了上海,拿来八千块钱。这个洞算是补上,也算了却了葛薇兰的一块心病。她依然在复旦公学里上学,逢二四六日,必回学校。就算再忙,却也要到桑桑处打工。
那日中午,范丞曜来大都会用餐。葛薇兰为他送餐,他突然问她:“是不是学费不够?”他以为她到这里打工,多半是勤工俭学的原因。
梆薇兰一时没有听得清楚,她开了小差,只因看到他旁边椅中有粉红色玫瑰,好几支扎成一捆。她在法租界的花店里见过,只是太不明白,为何它在园中长得好好的,要摘来卖。她的同学中也有收到玫瑰的,说是洋人的风俗。
梆薇兰头一扬看到范丞曜正对自己笑,她脸红,说:“你刚才说什么?”
“我听桑桑说你最近学业很忙——”他不知道如何接下去,要说得委婉,却又不伤她的自尊,他一时词穷。
然后呢?葛薇兰听得七浑八素,瞪着眼睛瞧他,“是啊,等一下还要回学校上课。”
他咳嗽一声,终于还是按原话说:“是不是学费不够?”大概无人能如他这般给钱给得这么爽快,因为他还未说完,便掏出钱包来,刷刷抽出几张。让葛薇兰目瞪口呆,然后,她嘻嘻笑道:“学费开学的时候就已交过,现在是四月。”
范丞曜有些尴尬,他淡淡一笑,他为自己解释说:“因为那天晚上的事情,一直想为你做些什么。”
梆薇兰点了点头,这点她倒是可以理解。这一月来,他们常常遇面,他也总是问她是否缺了这样,少了那样。因为葛薇兰自己就是不想欠人情的人,他这么一说,让她也不自然起来,其实那天晚上,她什么也没做啊。葛薇兰想了想,问他:“是不是我想要的,都可以?”
范丞曜侧目,笑问:“你想要什么?”
“让我想想。”自从父亲的债还完之后,葛薇兰一直惦记着母亲留给她的吉祥结。她心里有也盘算过,等存足了钱再从范丞曜手中买回来,只是一想到要一万块,她便没有什么信心,这要存到几时?既然他觉得欠她人情,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向他索要回来。岂不两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