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番笑语使他感到心脏微微纠了一下……唉,只要说到他们俩的从前,他就会莫名其妙多愁善感起来。
不过,经过了这么多年,他们怎么可能“好像回到从前”?至少他的心态就跟从前回然不同;对于要跟久别重逢的她长时间相处,他甚至感到有点别扭,但别扭不等于紧张,所以当她突然间自己是不是很紧张时,他只觉得奇怪。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她说:“我看你一直绷着脸啊,是不是太久没看店,把价目忘了?没关系,有不确定的可以问我,左手边的菜色我比较熟,像是东坡肉一斤两百八,狮子头一粒四十,煎蛋饺一盒八十……”
“你怎么知道?”他讶子她的如数家珍。
“有时我负责看店,你爸不在,我肚子饿了会跟你们店里买东西吃啊。你们店里的东西真的很好吃,怪不得生意好。”之所以挑他爸不在时,是担心罗父拿这件事跟她爸炫耀,那就有点不妙了。她左右张望一下,单手半圈嘴边悄声说:“偷偷告诉你,其实我爸超爱你们家的狮子头,还暗示我妈学着做做看,不过他死要面子,无论如何不肯承认。”
他挑眉间道:“他既不承认,你怎么知道他超爱?”
“你知道我们的妈妈都是立场中立嘛,有一次我妈来不及做饭,买了你们店里的狮子头回家盛盘当晚餐,我爸吃了直夸美味。一口气吞了好几粒,后来发现是从你们店里买的,马上脸色大变,改口对我妈说:‘难怪我觉得味道很诡异,只是以为是你做的,所以不好意思直说。’你不觉得很滑稽吗?”
他不禁失笑。“嗯……是有点好笑。”
“才有点啊?我可是当场狂笑,还被饭菜噎到差点死掉耶。”
他不觉蹙了下眉,忍不住责备:“早叫你改掉吃饭时爱说话的坏毛病了。”
“呃……你还在介意以前我被薯条噎到那件事啊?”她讪讪道。
“当然。”他没好气地说:“那时可是引来一堆人注目,店员都差点要叫救护车了。而且看到你咳出鲜红的不明物体,我真的差点被吓死。”现在回想来都还心有余悸,怎么可能忘得了。
她噗哧一笑。“对啊,结果发现是薯条跟西红柿酱,惹得围观的人哄堂大笑……老实说,那一瞬间,心里还满感动的呢。”
“感动?”难为情才对吧?他一脸狐疑。
“难道你不觉得一大群不相干的陌生人一起为同一件事发笑,是很难能可贵的欢乐场景吗?”她难得感性的说。
当然不觉得。“我只觉得你很了不起,成了别人嘲笑的对象还能这么自得其乐。”
“不会啊。谐星跟小丑一直是我认为全世界最伟大的人,能让人发笑可是功德一件,虽然我还是不大懂当时的情况到底有什么可笑的。”
“……你都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
见她一头雾水的模样,他只好对她施以记忆复苏术。“你刚顺过气时,见到自己吐出的东西,惊恐大叫一声,第一句话是……这是哪个器官啊?!”
“喔……喔……”她一时有些愣愣的。“所以他们原来是在笑这个啊?”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什么嘛……”她喃喃道;“真是太没人情味了。”
两人沉默一会儿,然后一起笑了出来。
同时,他才发觉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跟她有说有笑起来,本以为生疏多年,他们之间必有隔阂,看来他真是小觑了她的影响力。他暗自叹气。
她噙笑望他,忽见一只蚊子从旁飞来,像迷路一样在他头顶盘旋,她指着它叫道:“有只蚊子在你头上飞。”
他下意识低头,她起身帮他挥赶,然后他感觉她在自己身后停下。
……她不是伺机想打落它吧?想象蚊尸落顶的画面,他脸色顿时变得不大妙,连忙回头跟她说;“别杀它!”
“啊?”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笑道:“喔,蚊子已经飞走啦。”
那她怎么一动不动?他纳闷问:“那你干嘛?”
“欸,我想问你……”她视线盯着他的一头短发,跃跃欲试地伸出右手。“能不能让我模模看你的头发啊?”
什么?万料不到她会有此要求,他惊诧又好笑,倒也无所谓,将脑袋凑近她手边,示意请便。
这一靠近,闻到一股向日葵香,他微微一怔,是她用的洗发精吗?那淡淡的香味像根短小羽毛,随着他吸进的空气钻入胸腔,在里头搔了一下,很轻很轻,却紊乱了他的气息,不过也只有那么一瞬问,所以他的本能驱使自己不以为意。
“那我模喽。”她慎重宣告完,小心翼翼用右手平贴他的头发摩挲了好几下,那触感搔刮她的掌心,令她哈哈笑了。“果然跟我想的一样,模起来好像黑眼圈喔!你知道黑眼圈吧?”
他必须想一下才晓得她在说什么。“你是说以前国中附近的那只流浪狗吗?”
“我就知道你还记得。”她的声音突然变轻几分,虽仍带笑,但隐约流露出一种他听不出是什么的模糊情绪,使他不觉抬头看她,却见她神色如常。
大概是他听错了吧?
她回到座位上,双手向后撑在背后椅上,身体倾斜,仰望天花板,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常想起国中、高中时期的事……那时真的满快乐的。”顿了顿,像是突然回神,拍拍自己额头,好笑地说:“我干嘛用这种唏嘘口吻啊。”
“你现在难道有什么不快乐吗?”这问句月兑口而出,他才发现即使很久没对她嘘寒问暖,自己还是没失去关心她的习惯。
“没有啊,我只是很怀念而已。可是又觉得怀念没什么意义,你又不是消失不见或搬到其它城市去了。”
他僵了一下。“你是在怀念我?”
她想了想。“嗯……应该说是怀念我们以前共有的时光吧。”
他撇过头去,不再说话。看吧,她就是可以轻易说出这种话,好像他们之间熟稔依旧,当然他是不会为此大动肝火的,却无法不觉得她这一点很……可恶。
“所以我想,无论为了什么,若是这么珍贵的情谊有一天失温了那多可惜,你说对不对?”她微笑问道。
她在暗示什么吗?不,他没兴趣胡思乱想,他要直问:“你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既然我们现在都回台北定居了,就要常常保持联络……啊,不过你工作好像很忙?”她说着半垂下头,状似沮丧了两秒,不过马上又恢复精神。“算了,别说这个。听说你老板一直催你报到,你何时要回去复职?”
闻言,他惊讶得忘了她方才的怪异表现。“你怎么知道?”
“你爸说的啊。”就这方面来说,他爸爱炫耀的习性相当方便,让她可以免费收听他的近况。“说真的,我以前就觉得你这人很有出息,大学时代就为未来铺好路,人生规画井井有条,不像我,到了毕业才找什么工作是什么工作。”
一听这话就知道她完全不了解内情。
当初他之所以勤奋打工,就是要迫使自己每天充实到极点毫无空闲,如此一来,每逢假期她回到北部老家,约他抽空出来碰面,他都能婉拒得心安理得。嘿,说起来,或许得感谢她给予的刺激,他才能有今日的成、就,对吧?他在心里自嘲。
她接着又问;“听说还曾有大公司来挖角你哦?”
“又是我爸说的?”
她点头。“是啊。”还说得很得意呢。
老爸也太口无遮拦了,这种事岂能大街小巷到处乱传!他暗恼,决定回家后要发出郑重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