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答很妙。”他偏头瞧她。“原来妳也会笑。”
她笑着点头。“你一定遇过很多肌肉僵化症的患者,才会说这种笨话。”
他尚未及回话,柜台小姐在此时唤道:“苏小姐,有空位了,妳要进来吗?”
她这才察觉跟他抬杠消磨掉不少时间,先前满座的等候椅上不知不觉只剩两三人。
他的狗到底在做什么繁复检查,到现在还没结束?不过她当然懒得多问。自椅上起身,蹲下叫醒篮内等到睡着的狗。“金毛狮王,醒来!我要把你提起来了,要敢乱吠就要医生顺便阉了你。”
见她连跟狗说话都如此犀利,他忍不住笑。“我以为牠叫『小可爱』。”
她头也不回地说:“哦,那真是太可怜了。请容我为你贫乏的记忆力哀悼。”
他但笑不语,睇着她的身影。
她蹲下时显得头发更长,长裤因姿势下滑些许,露出一小截腰,白皙肤色与黑发相映,他瞧着心头微微一动,暗忖这略嫌妩媚的背影跟她的个性可有点不搭。
待她提篮站起,他说:“可以再问妳一个问题吗?”
“若你认为可以从我这得到答案,欢迎。”
“Okay。”他勇于发问:“『夏虫不可语冰』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微微一笑。“这世上有种工具书叫『字典』,不过依你的见识,不知道也不足为奇。我可以好心告诉你,那在各大小书局都买得到,而你要的答案就在里面。”
“谢谢。这答案满好的。”他报以一笑。“请容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妳的芳名是?”
她毫无犹豫,大方告知:“苏小姐。”说完,头也不回地迈向里头。
他抬首仰望天花板,笑着摇头。
苏小姐吗?这答案未免太……
第二章
日子一忙起来,什么因缘巧遇之类的微末小事很快就被淡忘。
春节旅游旺季刚过,历经一番焦头烂额,旅行社终能清闲一段时间,而他身为社长,当然是松了最大一口气的人。
前天母亲脚上的旧伤复发,他特意排空今日下午陪她到医院就诊。
当初在拥有足够的经济能力之后,他购下隔壁大厦一个单位给父母居住,就是为了这种时机能就近照顾。
送她抵家,一开门,“小笼包”摇著尾巴兴奋迎上,在二人腿边磨来蹭去。
这只博美狗是母亲嫌生活无聊而买回来的,生性乖巧黏人,从不乱吠,很讨双亲喜爱。至於“小笼包”这名字则是母亲所取,因为那是她情有独锺的食物。
回忆它名字由来的同时,他不禁联想到那只本来名唤“小可爱”的公博美。不晓得它现在又换回“小可爱”这名,还是依然叫威武的“金毛狮王”?
微笑随臆测在唇边漫开,他想到那女人。他们之间虽只有过短短两次对话,却皆使他印象深刻。他很好奇,除了与人针锋相对外,她有没有别的面貌?
这段日子,他未改习惯,依然每早到公园慢跑遛狗,却未再遇到她或王雯君。说失望太夸张,但多少感到了那么点可惜。
若有机会,他很有兴趣多认识她一些。
相较於他,小笼包的反应则剧烈得多。见不到金毛狮王,它的无精打采显而易见。母亲不明所以,担心地买了好多玩具给它,它这才渐渐自失恋伤痛中康复。
他蹲,模模小笼包蓬松的毛,它亲热地舌忝起他的手。
“阿谦,你下午还要忙吗?”
母亲的问话传入耳,他没抬头,望著小笼包的头在自己手背上磨蹭,眸中盛满笑意。“有什么事?”
“快五点了,你要没事就留下来,等下一起吃晚饭吧。”
“好。”他起身,走入厨房,准备为自己倒杯水,见已关火的炉上架著一只陶锅,好奇地扬声问道:“在煮什么?”
“啊,差点忘了!”她匆匆走入,上前将锅盖掀开,一股中药味飘散空气中,使他皱了皱眉。“这是我帮人煮的,舒缓经痛的良方。原本想今天去万太太家时顺便交给那人的,现在怕是来不及了,唉。”
她一向有参加社区活动的习惯,因而结识了十数位年纪与她相仿的家庭主妇,万太太正是其中之一;她们这一群妈妈们平日最大的娱乐就是闲聚嗑牙、搓牌或偶尔团体出游。
“我帮忙送去好了。”他自然地接口。
她回头看眼墙上的钟。“四点四十五……好好好,还来得及!五点半万太太就开始准备晚饭了。”自柜内取出一只保温壶,将陶锅内的汤药倒入。“小心点,别打翻了。”
他点头接过,提著保温壶出门。
万家距父母家约二十分钟路程,是住宅区内一栋有些年纪的大厦。他在门口跟管理员通报过后,就乘电梯来到门前。
正欲伸手按铃,眼角余光瞟见门前一双浅蓝色帆布鞋,使他动作不觉一顿。在数双深色皮鞋中,这双款式年轻的鞋显得格外突出,很难不去注意到。
万太太没有儿女,这双鞋会是谁的?疑问仅在脑中一闪而过,他并未费时思考,伸指按铃。
“来了、来了!”万太太宏亮的声音自门内传来,接著铁门被打开,一张略圆的脸蛋出现。“辛苦你啦!来来,给我拿就好!”伸手要接过他手上的保温壶。
他不著痕迹地退了一步,礼貌微笑。“不要紧,我拿就好。”
“好好……欵,别站著,快进来坐!”万太太热情地拉他入内,不忘问道:“你妈还好吧?医生怎么说?”
“没什么大碍。医生开了药,说是外敷几个礼拜就好。”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万太太笑容满面。“叫她赶快调养好,我们这里少她一个,感觉怪不习惯的。”
他应声,颔首一笑。
二人经过餐桌时,她停步,指向桌面。“把保温壶放桌上吧,等下她上完厕所出来,要她自己来喝就好。”
他依言,与她一同入厅。围坐沙发上的几人见到他,纷纷出声招呼。
一位太太笑咪咪地道:“哎呀,你来得正好呢!我们这儿今天碰巧也有个年轻人,你们两个互相认识认识,可以多些话题。”
他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含笑不语,已十分习惯这种场面。虽未正式参加过所谓的“相亲宴”,不过母亲与其友人对小辈的婚姻大事兴趣浓厚,尤其他已近而立之年,更是被密切关心的对象,“认识认识”的经验丰富。
脚步声自廊间传来,他修长的身躯沉在沙发内,略带慵懒地抬眸睐向厅口。
下一秒出现眼前的,当然是个女人。
赤铜边框眼镜和及腰长发……皆为不难辨认的特徵。
啊。男人的眉浅浅上扬,一如他的唇。
“曼竹。”万太太起身将她拉近,笑容咧得老大。“来来来,给你介绍个人。这是徐伯母的儿子,你没见过吧!他叫徐谦,从加拿大留学回来的,自己开了间旅行社,很不简单喔。”
她望向他,眼中的惊讶一闪而逝,若无其事地淡淡一笑。“Nicetomeetyou。”
以为她误解,万太太赶忙补充道:“阿谦会说中文,你不一定要跟他说英文。”唉,他俩要是真的你一言、我一语的跩起洋文,她只能鸭子听雷,多没意思!
知道她是故意的,他低笑,不确定该不该高兴自己尚未被遗忘?
未察二人间微妙的气氛,万太太继续快乐地介绍:“阿谦,这位是苏曼竹。你妈有对你提过吗?她常来陪我们这些老太婆聊天解闷,是个难得的好女孩呢!曼竹是文字工作者,你想学中文可以找她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