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生平喝过最好的酒为何?”听说醉老头曾上雪山求酒,但空手而归,引为大憾。
纪云深抿嘴一笑。“哎,他怎懂得分好酒劣酒?”
他也不禁莞尔。“那倒是。”
镖局中人皆知醉老头虽为好酒之徒,且发下宏愿要尝尽天下好酒,但他喝酒如牛饮,不懂浅尝细酌,更不会辨别优劣,因此有事请托他只需买最便宜的酒为礼即可。
“咱们聊到了你。醉老头说起你当年如何大败黄狼寨一干恶匪,那时带镖的镖头见情势不妙,竟弃镖而逃,你以区区十八之龄,指挥剩下的伙伴御敌,以寡击众,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师姐!”他截断她的话,耳根子微微发热。“醉老头这人就爱夸大,酒后尤甚,妳怎当真起来?”
“哎唷,师弟呀,你就让师姐称赞一下又何妨?”她嘻嘻一笑,轻咳一声,瞇眼歪嘴,摇摇晃晃,装出醉态酣然的模样,仿着醉老头的音调:
“原来秦小子是妳师弟,怪不得、怪不得……当时那群山匪呀,不得了,个个凶神恶煞的!我上路前实在忍不住酒瘾,偷喝了壶酒,正有些醉茫茫的,被他们山老大那双狼似的利眼一瞪!喝!全身寒毛都竖起来了!拔了刀便一阵乱砍--”
顿了顿,摇头唉叹。“就怪我喝多了,手臂软绵绵的使不出力,眼见便要给那直娘贼的砍上那么一刀,这时一股剑气疾划而至,却是秦小子飞身来替我接下一招,那寒气刮得我顿时清醒了大半,当真了得……嗝!”连酒嗝也顺道学上了。
“师姐……”他面色微臊,不习惯被人如此当面赞扬。
她说得兴起,没停下的打算,瞇成一双大小眼,醉眼蒙眬似的指指自己右臂。“这回走镖遇上的那批劫匪,若由秦小子带队,我也不会这么狼狈地挂彩啦!”
“醉老头受伤了?”他心头顿时一凛。怎没听醉老头提及?
镇天镖局现今威望甚高,加上关系疏通得好,绿林好汉多卖他们面子,有人跟他们正面起冲突不能等闲视之。
她面容一整,哂道:“甭担心,小伤而已。他说那日突袭的黑衣人是群不知天高地厚之辈,三两下便给他们打跑了,只是他又喝多了,手脚不灵活,才给人暗算到。”唉唉,这老儿何时才学得乖,明白喝酒误事呢?
他这才宽了心,松开眉结。
她注视着他,依然微笑。“师弟,咱师姐弟俩真正相处的时候虽不多,可我要你知道--师姐以你为荣。你就大方接受师姐的称赞吧!”
他心一震,漫开一股热烫的感动。喉头哽着,好不容易能出声,轻声道:“我幼时,我大娘说曾有个算命的断言我会替家中带来厄运,邻近小孩都唤我『倒霉鬼』……”但现在他有个师姐……以他为荣。
纪云深首次听他提及过往,不禁有些愕然。原来师弟的童年这般不快乐……一股怜惜之情升起,她起身拍拍他的肩。“那些江湖术士之言哪做得了准?我以前遇见一位算命仙才真有本领呢!我从他那儿学得了些皮毛,来来来,让我替你瞧瞧。”
拉过他的手,感到他手掌厚实略带粗糙,五指修长,指上生着些剑茧,擦过自己指尖带来微痒。
一个男人的手。
微微一怔,心中流过一股怪异感。不自觉地暗自比了比,发现师弟的手较自己大上好一些。
“师姐?”他望着她,不解于她的停顿,心并因她的接触而微微悸动。
她回神,随口应了声,这才专注瞧起他的掌纹,摇头晃脑地沉吟:“嗯,你这是大吉大利之相,一生如意无难,好相、好相!”
他笑睇着她,猜她多半不懂相术,是为安慰自己而信口瞎吹。虽是如此,心中却涨满煦意,像被春日暖阳照着时那股暖洋洋、轻飘飘之感。
她自他掌心抬首,正好触及他温柔的目光,心中微微一动,漾开笑容,声音不觉放柔:“师弟,以往的不快活便任其随风而逝吧,师姐希望你快乐。”
他望入她漆黑的美眸,胸口盈满对她的情意,忍不住悄悄翻转了手掌,轻轻握住她的手。“师姐,谢谢妳。”
苞妳在一起,我很快乐。
日头高挂,为近来微寒的春日带来暖意。
镖局后院传来一阵嘻闹声,院中树木初展枝芽,一片生气蓬勃。
“云深姐姐,妳在想什么?”稚女敕的童声唤回思绪,纪云深低头瞧着正紧拽自己衣袖的袁朗日。
她倾身模模他的头。“在想还有什么有趣的玩意儿没带你们玩过啊!”
袁朗日扯着她衣袖的小手游移,握住她的手。“云深姐姐,爹说今夜有灯会,妳随我们一同去好吗?”
她扬笑。“当然好。”五指微扣,将他的小手包在掌内。
朗日的手白女敕细致,不知将来长大可会变得跟师弟同样宽厚结实?
几日前在夜里亭中一席谈话后,便再没见过他的踪影。听说昨日晨光熹微他F独自骑马外出,也不知是上哪儿去了?夜里那场元宵灯会,他能赶得上吗?他逛过灯会没有?唉,她想他是不会自个儿去凑热闹的,因此她本打算无论如何也要拖着他去见识一番……想着,不禁有些怅然。
“那太好了!咱们同爹娘说去!”得到她的首肯,袁朗日兴奋地大叫,跟同样雀跃的弟妹一块儿蹦蹦跳跳朝主宅奔去。
她望着三人矮小的背影,不禁笑喊:“跑慢些,别摔着了!”
灯会啊……不知小七瞧过没?伸手自袖内模出一条项链,勾笑,心中已有主意。
结果秦轩还是没赶上灯会。
夜阑人静,只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穿越中庭而来。自灯会归来,纪云深将已不支睡在自己背上的朗日送回房,省去说故事的时间。
沿着小径徐走,心头一阵若有所失。师弟……是上哪儿去了呢?
方才顺道绕去小七房间探了探,门扉依旧紧闭。她仍在生气吗?
唉……随意一拢被风吹乱的发,胸口有些沉甸甸的。
如昔路经凉亭,不意发现其中伫立着一道颀长人影,不觉一怔。
师弟?不确定地眨眨眼,那人面目有些蒙陇,但依稀便是失踪二日的秦轩。此时他也发现了自己,举手招呼她过去。
她加快脚步上前,见他正淡笑立于桌前,桌上搁着一只尚未开封的酒坛。
发觉那上头的封纸有些眼熟,仔细一瞧,其上画着三朵金边白梅,那是--“飞雪庄的梅酒?!”
他扬唇,自旁取出两只酒杯,将酒开封,顿时一阵融着清甜梅香的甘醇酒气扑鼻而至,令人心旷神怡。
斟满了两杯,他将一只酒杯递给她,一只自己举起,微笑道:“师姐,我敬妳。”
她笑望着他,举杯干尽,已明白他这几日的去向。“师弟,你这么一份厚礼真让我又惊又喜啊!”此处距雪山有四日路程,他二日内赶回,必是马不停蹄吧?她不过随口一提自己生辰,竟得他如此费心。
满腔的感动和着酣畅之意,使她止不住笑意。胸月复间一阵暖烘烘的,除了酒意,似还有些莫名的什么……悄悄、悄悄地在心湖泛开圈圈涟漪。
“就我所知,飞雪庄不轻易赠酒于男子,求酒者必先回答品酒试题,你是如何过关的?”
她同飞雪庄有些微薄交情,听闻由于庄主曾为情所伤,不愿庄内所酿之酒为薄情男子染指,遂定下极难试题,让人知难而退;而女子虽可买酒,但酒价不赀,且雪山陡峭滑溜,若非轻功了得,一般人根本难以攀上,因此真正求得酒者不多,也更显出梅酒的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