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察觉他的不快,纪云深爽朗一笑。“用不着谢!我这做师姐的,总得关照一下师弟呀!”
师弟、师弟,瞧她喊得顺口,他气闷极了。他才不愿矮她一截,当她师弟呢!
“云深师妹,妳怎么不自大门入府,反而越墙而来哪?”季秀鸿插口道。
她露齿一笑。“夜已深,我不想惊动大伙儿,记得陈伯总在这时辰来园内巡视,便想先跟他问声好。”
季秀鸿扬唇。这般率性而为确是云深师妹的作风。
“陈伯近日风湿犯了,正在休养。这阵子他的工作是老王代的。”他瞥了秦轩一眼。“今夜替秦师弟设宴洗尘,他留着善后,便没来巡园了。”
纪云深挑眉,看向秦轩。“原来师弟你也才来呀!”
“是。”回答得有些冷淡。
“那真是太巧了!”她笑咪咪地睇着他,越瞧这师弟越喜欢。之前在山上与师父相依为命,没玩伴总是寂寞,老早想有个弟弟或妹妹,如今有了个师弟也算如愿。
这师弟虽不大热情,但十分乖巧呢。瞧他相貌颇俊,往后定会吸引芳心无数,或许不久她便又多了个弟妹呢!这念头使她面上笑容无止境地扩大。
“云深师妹,我先唤下人替妳备间客房吧。爹和其它人皆歇下了,明早妳再去请安吧。”
“有劳!”她笑咪咪地望向秦轩。“师弟,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歇下吧!”
季秀鸿也同他礼貌地招呼过,二人相偕离去,谈笑声渐远。
秦轩立于原地,不知为何,有种被冷落的感觉。
他一点也不喜欢这师姐。
……一点也不。
季家庄替纪云深办的洗尘宴,气氛热络自不在话下。
酒酣耳热之际,众人谈的净是纪云深近几年在江湖上的所作所为。
秦轩则闷酒一杯接一杯地下肚。什么见义勇为,手诛辣手毒龙,他可兴趣全无。
面对众人的褒奖,纪云深倒毫无骄矜之色,朗声笑道:“那是传闻言过其实。那辣手毒龙人如其号,毒辣得紧,那回我虽胜了,却也身中剧毒,若非一精通医术的好友就在附近,只怕此刻也无法在此饮酒作乐了。”
季秀鸿忆起江湖传言,心念一动,问道:“云深师妹指的好友,莫非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回春玉手』萧紫清?”
她点头。“正是。”
季秀鸿笑赞:“素闻萧神医喜怒无常,行事虽不至趋于邪派,但极难亲近,想不到云深师妹竟得以与其结交,果真不负『巧玲珑』之称。”
纪云深手段灵巧,八面玲珑,以结交朋友为乐,故得此号。
她笑着摇头。“那是蒙江湖上朋友看得起。哎,怎么许久不见,大伙儿净往我面上贴金,要我这身无分文的人怎生回礼呀?”
一席话引得众人大笑,只秦轩一人半点也笑不出来。
瞧这师姐说话没个正经,要他如何信服啊?
“云深姐姐,妳怎么隔了这许久才来看咱们,也不捎封信来,我可时时盼着呢!”季秀菁颇有怨慰之意。
“哎,妹子勿怪,我这不是来了吗?”她笑嘻嘻。“我可没一刻忘记妹子,上回见着支金钗,想妳定会喜欢,便买了给妳当礼呢。现下就在我房里,晚些拿给妳。”
“哦,云深师姐可真偏心哪!打以前便对师姐特别好,真不公平。”七弟子打趣地怪叫。
季秀菁虽不学武,但季明峰的弟子仍按年龄喊其师姐或师妹,七弟子较她小上数月,便成了师弟。
“小七此言差矣。我这回可是有备而来,给府里每人都备了份礼,虽说不上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不过所谓千里送鸿毛,礼轻情意重,大伙儿就凑合着收下吧。”她笑得眼儿弯弯。“我还在路经京城时,给你跟八师弟买了『如意坊』最著名的桂花糖呢!这回买了一袋子,你们俩可不用抢了。”
话一出口,再次引起笑声满堂。
七弟子不好意思地模模鼻子。“云深师姐就会笑话人,同五年前半点没变。”
纪云深哈哈一笑,见秦轩一直埋头喝酒,便朝他举杯道:“哎,大伙儿别只顾着闲聊,冷落我师弟可不好呢。师弟,我敬你一杯!”
没料到话题忽然转到自己身上,秦轩愣了下才会过意来,意思意思地举杯回敬。
纪云深抿唇浅笑。“你们几人可得好好关照我师弟,他要给人欺侮了,我这师姐会第一个替他出头!”
听纪云深的口气俨然自喻为长辈,秦轩暗自不快。哼,也不过较自己长个几岁而已嘛。而且他就算真被欺侮,也绝不会找她出手相助……
三弟子低笑。“云深师姐,这妳可多虑了。咱们当他自己人一般,何况秦师弟武艺不弱,只怕没人欺侮得成呢!”
秦轩微微一笑,心里纵使嘀咕,也要自己表现的得体些,别贻笑大方。
心中气闷得紧,他又开始默默饮酒。在山上偶尔陪师父小酌,酒量尚可,因此刚才虽已饮了好一会儿却尚无醉意。
总算他们换了话题,高谈阔论起江湖中事,他却依旧无法融入。
一杯,一杯,又一杯。
季家庄用以宴客的乃是上好的女儿红,入口温和,但后劲奇强。
宴席到尾声,他也已醉倒于桌面了。
纪云深所言非虚,确实替府里每人都备了份礼,且不止众师兄弟和师伯,连府内下人也有份。虽只是些桂花糖,多数下人们仍欣喜不已,只因平日积蓄难存,舍不得花钱买糖吃。
纪云深选礼,费的心思向来较银子多。
送季秀菁的金钗由名家打造,钗头金凤回盼,凤眸镶着琉璃珠,极具匠心。
送众位师兄弟的是她亲自挑选的剑穗,每条颜色、样式皆不同。
送季明峰的则最为贵重,是她在玉铺相中的一块玉佩,色泽温润,触手生温。
见每人收到她的礼皆欢天喜地,秦轩却一点也不佩服,只觉得她很会收买人心。
“哎唷,师弟呀!瞧你心不在焉的,师姐的话可听进去没?”话声唤回他的心思,秦轩暗自皱眉,回首瞧着纪云深。一早便让她给吵醒,头仍因宿醉而发疼呢!
“师弟,在这儿多饮些酒自是不打紧,但你可得记住,往后在江湖行走,浅酌即可,要知酒会误事,且喝个酩酊大醉,若遭仇家暗算可就死得不明不白了。”纪云深谆谆训诫。
秦轩蹙紧眉,头越发痛了。“我明白。”
她满意地点点头。“好。那咱们来比试吧。这几日由我给你喂招。”唰一声拔出腰间佩剑。
他此刻头痛欲裂,但不肯示弱,也跟着拔剑,比了个起手式。
她盯着他半晌,叹了口气,还剑入鞘。“唉,师弟,行走江湖呢,逞勇是讨不了好的。”语毕,双手负背,转身走远。
他愣住。她一清早将自己吵醒,就是为了训话吗?还是本要练武,只是瞧出自己的不适,才作罢?
他决定将第一个推测当答案。
因为他才没有逞勇!
这结论却在回房不久后由老王推翻。
“秦公子,您还好吧?这碗解酒汤是云深姑娘要老仆端来的,您赶紧喝了吧。”
他呆了呆,瞪着那碗气味呛鼻的解酒汤。不服输!他接过碗,屏息一口气喝干。
忍下呕吐的冲动,将碗递还给老王,直到他离去才难受地皱歪俊脸。
逞勇是讨不了好的--这句可厌的话又开始在脑中徘徊。
气恼地伸袖抹抹嘴,他别扭地想:果然不错,她要人端来这难喝到要命的汤,会是安着什么好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