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妮微缓缓旋过身,与少女的母亲正面相对,少女的母亲,也是她的母亲。
她颤然微笑。
“真的是薇薇!”方婷震撼,自从二十年前,她送走亲身女儿年后,从未想过有一天两人能重逢。“你怎么会来?为什么来?你……相对茜茜做什么?你送她那个音乐盒,是不是有鬼?”
她一连串的问,一句比一句问话尖锐。
必妮微傻住了,望着近乎歇斯底里的母亲——她就这么害怕自己吗?经过二十年,她还是怕?
“因为她也喜欢芭蕾,所以我才送的。”
“你这么会知道茜茜喜欢芭蕾?你一直在监视她吗?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想怎么样?关妮微茫然凝立原地,她没想怎么样,只是送个音乐盒,也不行吗?
“茜茜也算是我妹妹,不是吗?”
“她不是你妹妹!”方婷惊悚地呼喊。“她跟你不一样,她是正常人!”
所以,她是异类?
原来在母亲眼中,她一直是个怪物。
必妮微苦涩的牵唇,胸口空荡荡的,好似被挖去了一大块血肉。
“拜托你,别来缠着茜茜,你如果有什么不满,针对我来就好,放过茜茜吧!”方婷祈求。
为什么会这样想她?关妮微感觉胸口更空了,空到好像有点发疼。“我只是来看看而已,因为你们……是亲人,所以……”
“你是不是恨我?恨我当年赶走你吗?”方婷仿佛没听见她的话。“我也有苦衷的,我也和想爱你,可是……可是……”
可是她真的太怪了,她是妖异的吸血鬼,不是正常的人类。
必妮微苦笑,她很清楚母亲怎么想。她闭了闭眸,脑海幽幽浮现童年回忆,虽然她那时候还很小很小,但已足够成熟到记得许多事——
“薇薇的五岁生日就快到了,想要什么礼物呢?”
“我想要芭蕾女圭女圭!”
“为什么?”
“薇薇想学芭蕾,幼幼班上有个女生会跳芭蕾,好漂亮,薇薇想跟她一样。”
“傻孩子,你已经比任何孩子都漂亮几百倍呢!”
“可是薇薇想跳芭蕾,妈咪,薇薇如果学会跳舞,一定会更可爱,对不对?”
“你现在就很可爱了,妈咪好爱你呢!”
“薇薇也最喜欢妈咪了~~”
是啊,她好喜欢妈咪呢。好想好好喜欢,因为妈咪最疼她了,每天都会替他编头发,帮她打扮得像小鲍主一样。
她最喜欢妈咪了。
可是为什么,她的妈咪会以为她恨她呢?
“拜托你不要恨我……不,要恨我也没关系,但请不要针对我的孩子,茜茜还有她弟,都是我的心肝宝贝,我求求你放过他们……”
不是的,她不恨妈咪,谁来替她解释一下?她真的不恨——
听着母亲声声哀泣,关妮微不知所措,她想解释清楚,但言语却卡在喉咙,吐不出来,她只觉得卡得好苦好痛,却无可奈何。
“你这女人!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在她最难受的时候,江丰睿挺身而出,为她辩白。“你怎么会以为关妮微是来找你小孩麻烦的?她不能来看自己的弟弟妹妹吗?”
“那不是她的弟弟妹妹,他们没关系!”方婷惊恐的嘶喊。
“怎么会没关系?”江丰睿痛斥。“难道关妮微不是你生的吗?”
方婷愣住。“可是她——”
江丰睿瞪着眼前这个不可理喻的女人,胸口怒涛汹涌,他咬紧牙关,压抑着想痛扁她一顿的冲动。
“不要把她当怪物。”他一字一句、冷冽地撂话。“她也是你亲生孩子,作为一个母亲,你对待她的方式很失格,你知道吗?”
“我……”方婷被教训得不知所措,仓皇地抚住胸口。
江丰睿不理她,迳自牵起关妮微的手。“我们走吧,这个女人不值得你来探望她。”
必妮微没反抗,愣愣地由他将自己带进车厢,看他坐上驾驶席,风驰电掣地将车子驶离现场,接着猛然在路边停下,握拳用力捶打方向盘。
“你这笨蛋!”他募地转头朝她怒吼。“干吗来这种地方自取其辱?你不知道那女人会那样对你吗?”
她怔住,看着他勃然大怒的脸庞,好半晌,才找回说话的声音。“是你说的,人不能单独活在这世界上。”
他闻言,顿时哑然。
“所以我才想,我应该去看看她,毕竟是她把我生下来的。”她涩涩地解释。
江丰睿怔望她,许久,沙哑地开口:“就算她生下你,你明知道她会怎么对你,还去看她,只会令自己更受伤,不是吗?”
“受伤?怎么会?”她惊讶。“她又伤不了我。”
“我不是指身体,是这里。”当他再说什么天方夜谭。
她顿时懊恼,不悦地咕哝。“我就不相信你刚刚一点都不心痛。”
心痛?那是什么感觉?关妮微怔仲地抚模自己心房,这里真的会受伤吗?
“可能是因为……我不是人类吧。”所以她的心不会受伤,感觉不到痛,因为她不是母亲口中的“正常人”,所以……唉,她今夜究竟为何要来找母亲呢?反正她又不是人,就算孤单,也能好好地活在这世界上,不是吗?
她跟人类不一样,就像母亲说的,不一样……
“就算你不是单纯的人类,还是会心痛的。”江丰睿突如其来地低语。
她一震。“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你流眼泪了。”他意味深长地瞧着她。
她愕然,这才惊觉自己颊畔正缓缓划过一道湿润的水痕。
“你都没发现吗?”他话里,含着不忍意味。
她心口霎时揪紧。
她真的哭了吗?五岁那年,母亲将她丢给父亲,父亲又将她送往研究机构,她哭了好几个月,之后,泪水便像是流干了,就算之后的训练多苦多艰辛,她都不在掉泪。
她以为,自己已经没有眼泪了。
原来,她还是会哭……
“擦一擦吧。”江丰睿抽出面纸,很粗鲁地丢给她。“不要哭了,我买冰激凌给你吃。”
泪水再度盈眶,她觉得有点心痛,可是又甜甜的,想巧克力融化。“你……把握当成五岁小孩吗?”
“你真的是个笨蛋,你知道吗?”
江丰睿望向旁边的女人,她正握着甜筒,小狈似的舌忝着,唇角除了有点冰激凌的碎屑,还噙着一抹甜笑。
她真的像个孩子,回想初次见到她的那晚,他曾惊为天人,觉得她又美又酷,但现在看她,却只是个天真的孩子。
“我哪里笨了?”她对他的评论还很不服气,转过头来瞪他。
他几乎有股冲动,想伸手揉揉这傻孩子的头,好不容易忍住了。“明真的你那个妈会怎么对你,还特地跑去找人家替你‘洗脸’,这样还不笨吗?”
“什么叫‘洗脸’?”她听不懂这句台湾话。
“就是被人家羞辱,给你难看的意思。”江丰睿似笑非笑地解释。“你小时候不是也住饼台湾几年吗?好歹也学几句台湾吧!”
“好吧,‘洗脸’,我记起来了。”她嘟起嘴,对他的嘲讽一点也不生气,只是那么不情愿地嘟着嘴。
真可爱。
江丰睿募地感觉心旌动摇。是因为她天生脾气好吗?还是习惯性地压抑自己的情绪?这么一想,他不觉有些怜惜,嘴角笑意收敛。
他曾经以为她没有感情,不懂得人类的喜怒哀乐,或许她不是不懂,只是被迫学会遗忘。
否则,她也不会因为听到他的一番话心有所感,就像去见见自己的母亲吧?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真的你妈已经结婚了,还住在那么偏僻的山区呢?”他好奇地问。
“我好几年前就知道了。”关妮微漫不经心地回答。“那时候我也是被派来台湾出任务,就顺便回去以前住的地方看看,是房东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