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总在他情绪低落时,偷偷为他送上一壶茶与点心的善良厨娘。
“海鲜粥有些烫,你吃的时候小心点。”她柔声叮嘱。
她真把他当成小孩子吗?连吃个粥都会烫到舌头?
他没好气地撇唇,左手稳稳地扶住碗,右手握住汤匙,先尝了一口,愕然愣住。
“怎么了?”她察觉他表情奇特。
“这味道……”跟那个厨娘的手艺真的好像!他犹豫地蹙眉。
“不好吃吗?”她有些担忧。
他一窒,摇头。
很好吃,完全是他最怀念的口味,他记得少年时候最爱吃的便是那个厨娘亲手调理的海鲜粥。
握著汤匙的手微颤,他深吸口气,硬生生排除胸臆一股淡淡的怅惘,低下头,一口接一口吃著。
为了不浪费一分一秒,他进食的速度一向飞快,没两分钟,便吃了大半碗,看得恩彤目瞪口呆。
“你在赶什么?”
“什么?”他不解地抬头。
“吃东西的时候,最好是细嚼慢咽,消化才会好,你这样很容易弄伤肠胃。”她轻声低语。
她又要开始说教了吗?钟雅伦拧眉。
“今天天气很不错,外头阳光很灿烂,天空很蓝,可是温度不会热,凉凉的,很舒服。”
她怎么忽然谈起天气来了?他不明白她的用意。
“现在才七点多,你又不急著去哪里,没有人催促你做任何事,为什么不闲下来,慢慢地吃早餐,享受这个清新的早晨呢?”
他懂了,她谈论天气是为了嘲弄他。
他重重放下汤匙。“有话直说,不用拐弯抹角的。”
“啊?”她愣住。
“你是在笑我无事忙吧?”他语气冰冷。“明明眼睛瞎了,不必工作也不必上班,所有事都做不来,所有事也都不需要我来做,何必还显得急急忙忙的?你是在笑我无聊吧?”
“我没……嘲笑你的意思。”她悠然叹息。“我只是觉得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喔?”
“你从小到大,一定很少有闲下来的时候吧?小时候忙念书,长大了忙工作,你的生活总是像颗陀螺转不停。”清柔的嗓音投入他耳里,荡开圈圈涟漪。“现在难得闲下来,可以悠哉地放个长假,你不觉得应该感谢上天吗?”
“什么?”他怒发冲冠——如果他头上那几根毛也能算是发的话。“你的意思是我该感谢老天让我失明?”
“我只是说,你不一定要把这件事看得那么悲观,就当你偷到一段长假,不是也不错吗?”
所以她现在开始对他上起“人生哲学”课了。
很好!钟雅伦似笑非笑地凛唇。或许他不该单纯只把她当看护,太小看人家了,她说不定还是个领有执照的心灵导师呢。
“对不起,我是不是说太多了?”她敏感地看出他的不悦。
“你的确说太多了。”他直“视”她,这一刻他真的很恨自己看不见这女人的脸——这么多管闲事的女人到底是长什么样?
他很好奇。
他约会过不少女人,但即便是人人称赞的天仙美女,落入他眼里,也常觉得乏善可陈。
除了与生俱来的生理以外,他从不认为女人这种生物有任何值得欣赏或探究之处,而她,竟能令他破例。
算她厉害。
“你叫什么名字?”之前他只知道她的姓,连名字都不想多问。
“我……姓白。”她嗫嚅。
“我知道你姓白。”他略微不耐。“我是问你的名字。”
“……恩彤。”
“恩彤?”
“恩惠的恩,彤是红色的意思。”
“白恩彤。”他咀嚼。“挺好听的。”
“是吗?”她听起来很高兴。
只因为他称赞她名字好听吗?
钟雅伦讶异地扬眉,他发现自己对这女人愈来愈有兴趣了,她有时候侃侃而谈,颇有见解,有时候又像个容易害羞的小泵娘,总是动不动就道歉。
“你可以直接叫我……恩彤。”
是他的错觉吗?为什么他觉得她似乎有些喘不过气?
“听著,恩彤——”
“啊!”她惊呼一声。
“又怎么了?”
“没有,我只是……我没想到你真的会叫我……”嗓音逐渐细微,到后来,简直像病弱的猫咪喵喵叫。
她这算是什么反应?简直像个害相思病的小泵娘!
钟雅伦讥诮地扯唇,但不知怎地,胸口那把焦躁的火苗却灭了,心脏莫名地鼓动著。
懊死!他在动摇什么?
钟雅伦强压下胸口的躁动,板起脸。“你给我听清楚,白恩彤,你只是我的看护,不是我的管家婆,该管的就管,不该说的就一句也别多说,懂吗?”
“是,我懂。”她顺从地应。
就这样?她不反驳吗?
他哑然无语,顿时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失望——不,他当然不是失望,只是意外而已,他原以为她会坚持继续灌输给他那些大道理。
“吃完饭后,你想做什么?”
正当他思绪阴晴不定时,她忽然轻轻扬声。
他愣住。
“今天天气真的很不错,我们出去散散步好吗?”她柔声提议。“多呼吸新鲜空气,对你身体健康有益,心情也会开朗一些。”
“你在暗示我心情不好吗?”他气恼地咬牙。“我刚不是说了吗?不该你管的事,就别多说一句!”她不是说她听懂了吗?
“我知道。”她小小声地说。“可是今天天气真的很好……”
他蓦地进出一声哧笑。
她呆了。“你刚刚……是不是在笑?”
“我没有!”他粗声咆哮,以一张如恶鬼般的表情掩饰自己的狼狈——他是真的笑了,在不经意间,在他措手不及的时候。
因为这个可恶的女人,竟然不著痕迹地触动了他的心弦。
而他死也不会承认。
第五章
他拒绝了她的提议。
不管她如何游说他外面天气多晴朗,天空多蔚蓝,远处的山多翠绿,他都不为所动,坚持将自己关在屋内。
她知道,其实他不是真的那么排斥出门走一走,毕竟谁在屋内关久了,都会觉得闷,他之所以不肯点头,大概是因为害怕。
他怕失明的自己,在外头闹出什么糗事,教人看笑话,也怕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万一有意外,也会猝不及防。
愈是习惯掌控一切的男人,当一切失控后,他愈会感到惊慌,但也绝对会死命说服自己一点也不慌。
她想,她可以理解他的心情。
于是她不再强逼他走出户外,每天在屋里陪伴他,虽然他弟弟已经正式接任公司总裁,公司日常的营运不需要他再操心,但他仍是介意著商界的脉动,经常要求她念报纸或商业杂志给他听。
她答应了,但偶尔会不顺他的意,忽然念起一篇散文或生活小品,将他气得脸色铁青。
她会开广播给他听,却刻意转到音乐娱乐频道,不让他听严肃的新闻。
她希望他享受生活,不希望他总是时时紧绷神经,处在备战状态,即使因此惹来他一阵严苛的责骂。
“你就是要跟我作对,是吧?”某次,她真的惹毛他了,伸出双手掐住她脖子,仿佛意欲对她施暴。
她毫不畏惧,也不知为何,就算他神情如厉鬼,她仍相信他绝对不会出手伤害一个女人。
两人对峙了约莫半分钟,他才不情愿地放开她,乖戾地命令她马上滚开。
她当然没听他的,两小时后,煮了一顿色香味俱全的晚餐,勾惹得他食指大动,气闷地连添两碗饭。
她发现自己慢慢领略到与这男人相处的诀窍了,不能太强势,也不能唯唯诺诺,这当中的分际很微妙,对她而言却不难拿捏。
何况她还有个秘密武器对付他不会说谎的胃。
为了“奖赏”他,她每天都会做不同的甜点给他吃,这天下午,她刚烤好一个波士顿派,空气中飘著浓浓的甜香,而他嗅著了,显得有些坐立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