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
她直觉避开,结果不小心打翻了砚台,黑色的墨水渗进衣袖里,还有几滴溅上她的脸。
他哈哈大笑,伸指点她颊上的墨。“瞧你,成了大花脸了。”
“你不要老是碰我。”她抗议。
“为什么不?”他偏偏要碰,手指继续刮她脸颊。“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她说得直率。
他闻言,大退三步,手捧住胸,夸张地感叹。“喔!我被刺伤了。”
什么被刺伤了?她呆呆瞧着他。
“我说红莲,你晓不晓得,从小到大,没有哪个姑娘家见到我不脸红心跳的?”
“不晓得。”答得好干脆。
他一窒。“好吧,那我说给你听。你知不知道那些姑娘送我一个什么样的称号?玉面潘安!”
“那是什么意思?”
对牛弹琴,真是对牛弹琴!“潘安是古代一个美男子,这称号的意思就是称赞我长得跟他一般好看。”
“喔。”她点头,但仍然一脸疑惑,显然不认为他跟那个古代美男子有什么相干。
他再次遭到重击。“你真不觉得我长得特别漂亮吗?”
她眨眨眼。“一样啊。”
“什么一样?”
“你有一双眼,我也有一双眼,你有鼻子,我也有,你有嘴巴,我也——”
“停!”他抬手止住她,深思凝望她片刻,忽地朗声大笑。“也就是说,你看人跟欣赏字画一样,完全没有感受可言!炳哈哈——”
不知为何,她不喜欢他那样的笑,蜜桃色的小嘴瘪起。
“生气了吗?”他好玩地看着她。
“没有。”她闷闷地应。
他又笑了,不知怎地,他就是觉得她很逗趣。“瞧你,脸都弄脏了。”手贱地又模模她的脸,“我让下人们替你打水沐浴吧。”
说着,他吩咐几个丫鬟在里间拉开一道帘幔,搬来浴桶,盛满热水。
红莲依命拉开帘幔入内,一见桧木浴桶内滚滚冒出的水蒸气,骇一跳,退出来。
“水是热的!”她惊喊,像发现什么奇闻似的。
他愕然望她。“洗澡水不热,难道要冷吗?”
“可我之前都洗冷水啊。”
“那在别庄的时候呢?”
“一样啊,我自己到湖边洗。”她解释。“师父说过,洗澡水愈冰愈好,这样才能锻炼身体。”
“你的意思是,从前至今,你都洗冷水澡?”
“嗯。”
他胸口一紧。她从前过的究竟是怎样的日子?连洗澡水都是冷的?
他不愉地皱眉。“你师父已经死了,现在我是主子,你得听我的话,我要你以后都洗热水澡。”
“可是……”
“没可是了,快进去洗。”
“喔。”她不情不愿地再次掀帘,站在浴桶前迟疑好片刻,这才卸去身上衣裳,缓缓踏进浴桶。
好温暖!
她坐在浴桶里,奇怪地注视自己微微泛红的肌肤。
以前在冰凉的溪水里洗澡,她总觉得不太舒服,尤其是冬天,经常冷到全身打颤,肤色发青。
但此刻,肌肤却是粉红粉红的,在水气里润泽。
洗热水澡,原来不是一件坏事啊!
带着新鲜的领悟,她不觉在浴桶里浸泡许久,享受着不曾有过的绝妙体验,直到他不耐烦地在帘外扬声喊。
“喂!你该不会淹死在里头了吧?”
她一怔,连忙起身。“我好了!”
随手擦干身子后,她套上丫鬟事先为她备好的衣裳,凉凉的丝料贴着热热的肌肤,很是舒服。
她走出来,只见桌上摆了一席丰盛的菜肴,而温行浪倚在窗边,湛眸不客气地打量她红润的小脸。
她蓦地有些羞窘,颊色更红。“抱歉,我洗太久了。”
“好玩吗?”
什么好不好玩?她困惑地扬眉。
“洗热水澡,比洗冷水好玩吧?”俊唇浅浅勾着。
“嗯。”她点头,感觉到四肢百骸一股难以形容的放松,又补充道:“不过我看我以后还是洗冷水比较好。”
“为什么?”
“因为好像会让人变懒,”她蹙眉。“松懈戒备。”
“傻瓜!”他走向她,拿扇柄轻轻敲她的头。“沐浴除了净身,本来就是为了放松啊!你每天练武,肌肉一定很紧绷,得了机会就该好好放松放松。”
是吗?她怔望他。怎么他教她的,都跟师父不一样?
“哪,你饿了吧?坐下来一起吃饭。”
“嗯。”她坐下来,默默地进食。
她用餐的礼仪倒是不错,一口口细嚼慢咽,颇为秀气。
总算像个姑娘家了。温行浪窃笑,举箸挟起一只鸡腿,堆到她饭碗上。“瞧你那么瘦小,要多吃点,才会快快长高。”
她瞪着那鸡腿,半晌,挟起来又放回盘子里。
“怎么?你不喜欢吃鸡肉吗?”
“我不吃肉。”她声明。
“为什么不?”他愕然,不一会儿,俊眉一拧。“又是你师父的吩咐?”
“不是,是我自己不喜欢吃。”
“为什么不?”
她不吭声,慢慢地扒饭吃菜。
他挟住她筷子,强迫她回答问题。“为什么不喜欢吃肉?”
她垂下眸,许久,方细声说道:“会想到屠夫手上的刀。”
“屠夫的刀?”他挑眉,转念一想,忽然懂了。“你会联想到自己杀人的情景吗?”
她手一颤,几乎握不住饭碗。
他望着她苍白的小脸,说不出冒上心头的是什么样的滋味。
“放心吧,你以后不需要再杀人。”他沉声许诺。
她惊愕地扬眸。“可是我必须保护你!”
“保护一个人有许多办法,不一定非杀人不可,杀人是下下之策。”
她怔望他,不敢相信。“以后,我真的不用再杀人了吗?”
“不用。”他淡淡地微笑。
而她觉得,那微笑就好似她方才洗过的热水澡一般,好温暖,好……舒服。
第三章
他果然言出必行。自那以后,她从没需要再杀一个人,他也不曾交代她那样的任务。
虽然他总爱多管闲事,虽然不少人找他麻烦,虽然试图取他性命的刺客来了一个又一个,但他总是命她打发那些人离开即可,太过阴恶的,顶多废其武功,给对方一个教训。
他不像师父,师父总是教她一出手就得见血,他却说得饶人处且饶人。
他是个……很奇怪的主子。
真的很奇怪。
红莲悄然起身,不知不觉来到床前,凝视睡在榻上的温行浪。
他的睡颜很安详,不似平日嘴角总勾着莫名其妙的笑,他肤色白皙,五官分明,黑松老说这个主子长得太俊俏,怪不得迷倒一堆姑娘。
他自己也颇以“美貌”自豪。
他真的很美吗?
红莲微微蹙眉,研究着,不得不承认他长得的确很赏心悦目。
她不晓得那样算不算得上是“美”,可至少很好看,好看到她就算站在床边看他一夜,似乎也不会厌倦。
她怔怔地沉思,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浓密的眼睫忽地颤了颤,扬起。
两束清亮的眼神射向她。
她蓦地心跳一停。
“你看什么?”他沙哑地问。
她愣住,答不出来。
是啊,她在看什么?
“看得那么入迷,该不会喜欢上我了吧?”他坐起身,玩笑地说道,黑眸炯炯。
喜欢?她从来不晓得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她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红莲眨眨眼。“我没入迷。”不自觉地争辩。
“真的没有吗?”他笑问,坐在床上拥着被的模样可爱得像个孩子。“承认吧,红莲,你是不是觉得我长得很俊?”
俊又怎样?
她横他一眼。“男人不该那么在意自己的容貌。”
“你又要说我不像个男人了!”他叹息。
“本来就是。”男人应当是英雄气概,怎能像一般女儿家婆婆妈妈地介意自己的外貌?
“你也不像个女人啊!”仿佛看透她的思绪,他笑道。“女人有像你这样,完全不懂得如何打扮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