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喜欢她沉浸于过去,更不喜欢她思念着别的男人。
“我今天不想跟你出去,”燕姬清脆的嗓音扬起。“我想留在这里。”
他猛然皱眉。“留在这里做什么?这里除了画,什么都没有,难道你以为许文彦会从这些画中走出来吗?”
“我要做什么不用你管。”她回嘴,明眸瞪了他两秒,忽然别过去。“有些事……我要好好想一想。”
他阴沈地盯着她的侧面。“一味缅怀过去不会让你更快乐。”
“我知道。”
“就算他学成归国了也一样,董事长绝对不会同意你跟他在一起的。”他再强调。
“这个我很清楚。”她细声细气地应。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要继续想不开呢?
杨恩典瞪着她,情绪波动着,他厌恶自己这样的心神不定。他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转过直盯着燕姬的视线,打量起一幅幅画来。
这一打量,他心底微微升起讶异,尤其当他来到一间房,看到那挂满四面墙的肖像画,不禁惊撼。
墙上挂的,全是燕姬的画像,正面的、侧面的、全身的、半身的,许文彦用心描摹她各种姿态,各个表情。
许文彦的表现手法,并不是正统的人像画法,也不是他个人特别喜欢的印象画风,而是一种抽象的、后现代的扭曲与夸张。
那些画像,画的是燕姬,却又不是燕姬——不,应该说他描绘的并不是燕姬清丽出尘的外表,而是直接以抽象的笔触点出他观察到的她的本质。
一般人见到这样线条狂放、用色大胆的画风,第一个的反应很可能是不知所云,甚至本能地感觉厌恶。走这种路线的画家,注定不是孤寂一生,便是大放异彩。
不是高高踩在成功的云端,就是坠落失败的地狱,没有第三条路。
敝不得燕姬会坚持许文彦有才华,只是缺了些运气。
他想成名,恐怕不只需要一点点运气……
“怎么样?你喜欢他的画吗?”燕姬来到杨恩典身后,轻轻地问。
他回过头,若有深意地望着她。
“他这种画法,不是大起,就是大落,如果得不到世人欣赏,就只好一辈子冒不出头了。”她感慨。
“他画得不错。”他低语。“若是能遇上伯乐,应该会成名的。”
燕姬讶异地扬眉,似乎不敢相信他会当她的面称赞许文彦。
杨恩典淡淡扯唇。“我不是那么小气的男人,许文彦有才气,我不会吝惜承认。”
“那你以前……还赞同爸爸说的那一套,说文彦一辈子只能是个穷酸画家——”
“我没说他一辈子都不会成功,我只是说他也许得花上好几年。”
“那有什么分别?”她白他一眼。
“差别可大了。”他若有似无地微笑。“这几年,足够发生许多事。”
“什么事?”
“譬如你不小心爱上我。”他幽默地回应。
她一呛,双颊不争气地染红。“谁会爱上你啊?你少自以为是!”
不,他一点也不自以为是,他只是决心强烈。对她,其实他心底并无多大把握,但无论如何,他非赢得她不可。
杨恩典自嘲地想,视线再度回到墙上那些油画上。
这就是许文彦眼中看到的她吗?他看着,悄悄在心底咀嚼那份吃惊。
那并不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不,应该说美丽与否不是许文彦描摹的重点,他看到的是矛盾,一种强烈的,吸引人的矛盾。
她很高傲,又很温柔,很坚强,却也脆弱,她是优渥的温室里养出来的娇贵花朵,却没傻到不晓得室外常呼啸着狂风暴雨。
一个很聪明、很细致,却也同时拥有单纯、天真的女人。
杨恩典转回眸光,凝定在燕姬亭亭玉立的身姿上。
如果许文彦能在刚见到她的第一眼,便观察到这些,那他的确拥有成为一个优秀画家最敏锐的直觉,的确拥有不可轻忽的才华。
难怪燕姬会不顾一切地与他恋爱——
杨恩典咬了咬牙,说不清在胸臆间漫开的是什么滋味,他只觉得唇腔似乎有点苦,手心里薄薄地渗出一层汗。
他好像,有点无以名状的慌……
“走吧。”他强悍地拉起燕姬的手。
“嘿,我说了我今天不想——”
“跟我来。”他蓦地打断她,擒住她的眼闪着热烈的、逼人的光。
她芳心一震。从认识他以后,她还是初次见他用这种眼神看她,那几乎是文彦在为她画像时看她的眼神,却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是哪里不同呢?她迷惘地想,他却没给她思考的余裕。
“走!”他强拉她离开许文彦的公寓。
她无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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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是给她意外。
坐在直升机后座,随着螺旋桨逐渐疯狂地旋转,直升机如鸟,展翅高飞,他们离地平线也愈来愈远。
这一回,他竟然带她搭机游台北上空。
燕姬手攀着窗,听着导游解说一路的风景,思绪翩然。
“怕吗?”在周遭一片吵杂中,杨恩典低沉的嗓音竟清晰地抚过她耳畔。
她回头看他,眼神复杂。“为什么带我来搭直升机?”
“你不喜欢吗?听说这可是最近台北最受欢迎的活动。”
“我只是觉得意外。”她若有所感地说。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他的态度总是那么不可捉模,她几乎要以为他疯狂爱着她,否则为什么总是要安排这些令她惊奇的约会行程呢?
别的男人约她,会请她吃大餐、听音乐会、上夜店喝酒热舞,他却带她上台北101、逛水晶博物馆、教她攀岩,上上礼拜,甚至开车带她游东海岸,到台东龙田玩飞行伞,今天,又为她预约了这架直升机。
他不送花,不说甜言蜜语,不买些有的没的昂贵礼物,却总是让她不由自主地期待每一次与他的约会。
她很不甘心,却不得不承认,自己似乎是被他打动了……
“我们现在正绕着台北101飞行,大楼高层气流很不稳定,不能太靠近,不过远一点正好仔细欣赏这栋建筑。”导游热切地介绍着。
斑达101层的大楼,像一根在狂风中昂扬挺立的劲竹,一节一节往上升,直逼云霄。
“你知道这栋建筑的设计者是谁吗?”杨恩典问她。
他是在考她吗?她白他一眼。“是李祖原建筑师事务所,他们以前也曾经跟爸爸公司合作过。”
“你知道?”深邃的眼底闪着笑意。“我以为你对公司的事一向没兴趣。”
“我是没兴趣。”
她不是傻瓜,爸爸在商场上势利强悍的作风她多少有听闻,是故她本能地不愿涉及太多江氏集团的事务,但并不表示她什么都不懂。
“董事长常感叹,要是你对不动产能多一点兴趣就好了,他一直想栽培你进公司,有一天接下他的位子。”
“我才不想接呢。”燕姬撇撇嘴。“我对这些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没兴趣。”
“可是对帮助失学儿童却很有兴趣。”他兴味地瞧着她,仿佛在思考,一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为何懂得关怀弱势。
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转过头。
直升机已经飞离101大楼,转往一座被拥在青翠山峦间的美丽湖泊。
湖水清澈,温柔地倒映着天上的云影,她不禁赞叹。
“你来过这里吗?”
她摇头,反问:“你来过吗?”
“嗯,学生时代我很喜欢登山,几乎把台湾大大小小的山全部爬遍了。”
“你喜欢登山?”
又一个她不知道的嗜好,但为什么她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呢?
“我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她回眸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