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不找,她总该找的。
虽然她姓雷,但却是尹家孩子的头目,尹家的小孩几乎都听她的号令。每次在玩城堡游戏时,翔文可是她的护卫兼总捕头,对依斐而言,他是很重要的部属。
依裴想,翔文会不会自己跑到后山的大树洞里?
那个大树洞就是他们的秘密基地。是他们暑假到后山去玩时,无意间发现后山一棵大樟树底下竟有个大树洞。于是两人一致决定:这是仅属于他们的秘密基地。
两个星期前依斐被大舅骂了一顿后,就是跑到那里去躲起来的。那时是翔文找到她的,当时翔文说,这是护卫应该做的事。
如今,翔文不见了,她这个头头应该要把他找回来才是。
风雨愈来愈强了。
小舅所在的那个侧厅里此时好像起了一阵骚动。
会不会是大人们已经发现翔文不见了?
依斐觉得自己动作得快点,得在大人发现前找到他,否则等爸妈、大舅二舅三舅五舅都出来找了,翔文一定少不了一顿好打。
上次翔文保护了她,无论如何这次她得保护翔文。
于是依斐跑进自己的房间,拿出她的红色小登山背包——这是两人上星期计画要在树洞里过生日时,偷偷藏起的食物和基本的救灾用具。
她看向屋外的强风大雨,从背包里拿出塑胶雨衣,换上了小红色雨鞋,在大人们的扰嚷中,偷偷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依斐知道台风的威力,但万万没想到风雨居然会这么大!
以前台风来时,她也曾和翔文及表妹军军一起在大埋场玩风车,风车转得好快好快,雨把他们全身都打湿了,当时也觉得风大雨大。
但现在……
通往后山的小路,此刻已经变成黄沙滚滚的小溪流,沿着山坡奔流而下。
但依斐不肯放弃,她本来就像个男孩一样不服输,她不相信平时一天可以跑这条路三次的她,在台风夜中,会无法走上这条登山小路。
一路向上爬,流水已经淹至她的脚踝,尤其在转弯时水流更深,几乎已快到膝盖了。
于是她尽可能地靠着山壁走,若没有山壁时就紧紧攀着树干。
但这条路真的很难走。顺着山坡流下的浊水,不只夹带着泥沙,还夹杂着大大小小的石头,好几次都砸痛了她的脚踝,有时一个不小心,还会被风雨剧烈摇动的树枝给打中额头。
对这种状况,依斐不是不恐惧的。
但是,都已经走到一半了,她回头看向山脚下外婆家的三合院,在风雨中灯光看起来竟是那样微弱。
她是不能回头了,只能向前走。
她走进了森林里,放弃了平时上山时走的那条道路,也就是说,她终于月兑离从山上冲流而下的滚滚浊水。
森林里,浓密的树叶是很好的遮蔽物,挡住了大风大雨。
虽然,在黑夜里剧烈舞动的树枝,其实更像个狂笑乱舞的妖魔,但比起刚刚的路,真的好走多了。
于是依斐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树林里被风雨吹折的树枝不断地阻碍她的前进,湿滑的草地让依斐跌倒了好几次。
而树上不断掉落的树莓,正是依斐和翔文上山来玩时常吃的零食。
突然,一声巨大的雷声轰响,让依斐吓了一大跳,她还来不及反应时,突然一道大闪电向她前方的大树袭击过来。
依斐发出无声的尖叫,拔腿就跑,但脚步跌撞,路面湿滑,她一不小心滑倒,随即向山坡下滚去。
在森林里的树洞中。
风从四面八方吹进来,在小小的空间中回绕,像极了吹奏得很难听的哨笛声。
翔文心里很害怕。
虽然在大樟树的保护下,风和雨都吹不进洞里来;而沿着山坡流下的水,也被交缠的藤蔓、草根等阻隔在外,所以在这个树洞里是很安全的。
但是,洞里很黑,甚至带着些寒意。
翔文缩起身体,紧紧地抱着自己,然后闭上眼睛。他觉得很冷,但其实更令他觉得寒冷的,是今天爸爸看他的眼神。
一向疼爱他、喜欢抱着他,说着“翔文是爸爸最心疼的宝贝”的爸爸,在晚上陪妈妈煮大餐时,突然接到一通电话。
那时,在接电话之前,他还对爸爸笑着说:“爸爸,今天我们来唱依斐改编的生日快乐歌好不好?”
但听着电话的爸爸身体突然僵直了起来,拿着电话筒,回头看着他。
那眼神,翔文至今都不会忘记,他楞住,不解地跑去爸爸身旁,摇着他的手。
“爸爸……”
爸爸摔下电话,突然一把将他抓了起来,往埕院丢了出去。
“你不是我的孩子!不要叫我爸爸!”爸爸大叫。
他被摔了出去,跌得很疼,膝盖顿时破皮流血。他痛得哭了出来,但一抬头,爸爸正用着恐怖的眼神朝着他走来,他害怕得缩起身子,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妈妈听到撞击声,冲了出来,阻止爸爸,爸爸又一巴掌重重打了妈妈一下,高声叫骂了起来,桌上那为他而准备的大蛋糕也被打翻了。
大姑丈、姑姑——依斐的爸爸妈妈都出来了。
翔文完全吓住了,为了爸爸的话和眼神。
我不是爸爸的孩子吗?
怎么会?
我不是尹家的孩子吗?
那我是谁的孩子?
他鼓起勇气,哭着走向爸爸。“我是爸爸的孩子!我是爸爸的孩子!”
但他还没接近爸爸,就被大姑丈——依斐的爸爸给抱了起来,又放到了埕场上。
依斐的爸爸蹲子对他说:“翔文,你爸爸有点事,你乖,到依斐的房间去找她玩好吗?”
翔文不愿意,挣月兑出大姑丈的手,想跑向妈妈。但他远远看着妈妈泪流满面,想张开口叫妈妈,但妈妈只是将头埋在手掌中,完全不看他。
女乃女乃来了,他抓住女乃女乃,女乃女乃似乎有些为难,用着陌生且疑惑的眼光看着他。
他松开手,看向周围的大人们,所有所有的大人,都用着奇异的眼光看着他。
翔文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他立刻转头跑到右护龙,想去找依斐。
依斐是孩子的头目,她最聪明,一定可以告诉他答案的。
但他找不到依斐。所有的小孩、所有的玩伴,都奇怪地不见了。
连依斐也不要他了吗?
一堆叔叔姑姑们都在正厅,连一向和善的三姑姑也用悲凄的眼神看着他,伯母们都在窃窃私语着。
他一个人站在大埕场中,没有人来理他。
怎么才一通电话,怎么爸爸妈妈才吵一架,他就不再是这个家的小孩了?
那是不是……以后他就不能待在这个家,不能做依斐姊姊的护卫?也不能和依斐在一起了?
翔文没有多想地转头直往后山的秘密山洞冲去。
他想躲起来,躲到只有依斐能找到的地方。他走上山时天还没黑,等一进森林里,风雨就开始大起来了。
翔文找到了樟树洞,躲在里面,无声地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天已经完全黑了,外面的风声也愈来愈大。
他又饿又冷又害怕,连眼睛都哭肿了。翔文近乎绝望地将头埋在膝盖里。
连依斐也不会来找他了吧……
突然,他听见树枝断裂的声音,他立刻紧张地挺直身体,侧耳倾听。
他听见雨水溅起来的声音,脚步走过草地的声音,他感觉好像有什么大型动物在接近。
野狗吗?还是熊呢?
听爷爷说以前在这里捕捉过熊的。
翔文更害怕了,但这空荡荡的洞穴里,找不到可以当武器的东西,连根树枝都没有。他只好尽可能地将身体躲在洞穴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