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蒸气弥漫,圆拱形石室里错错落落坐了十来个的男人,每个人脸上都跟莫十五一样,一副老头子在冬天喝热茶的幸福表情。
没练武的男人身体实在没什么好看,还好蒸气很浓。
莫十五拿起自备的手巾抹了抹脸,擦去快要流入眼中的水珠;不一会儿,额上又凝结了新的水珠。
虽说各个大城都会有供众人洗浴的瓮池,不过两人旅行这么些年,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进到这种地方来洗澡。
昨夜他问客栈的小二可否打水到房里净身,小二闻言愕然,脸上明明白白写着“罪过罪过”,但还是很礼貌的回道:“小店的清水按升计价,客倌。”
清水五升一两的价钱让莫十五双眼瞪成了铜铃,小二跟他对瞪了半晌,才面无表情地续道:
“客倌,您要净身,大街上有瓮池,进去一次只要五文钱。”
西北地方水源珍贵,街上的瓮池设计与内地无异,不同的是烧火的大铜锅上头没有水池,而是堆栈着一块块泡过水的石头。整个圆拱形的石室中漫着水蒸气,不需用到多少水,就能让进来的人浑身湿淋淋。
就算外头艳阳高照,洗澡还是洗热的好……莫十五再舒一口长气,这才发现自己在里头坐得久了,有点头晕。
“还是快些擦净出去吧,别让月怜等太久。”
丰富的蒸气在皮肤上结出粒粒水珠,带走了堆积的汗与尘,洗去了身上的泥垢,滑向唇边的汗水也已没有咸味,莫十五彻底洗净了连日来饱尝的风沙和劳苦。
“今天应该就可以到达『那地方』了……”无敌于天下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呢?
噗噗。
噗噗?莫十五抬头望向邻近的客人,却见对方也正用嫌恶的表情看着自己。
室内十几个袒裎相见的男人用鄙夷的目光逐一互相怀疑,确定没有一个人闻到任何不该出现的怪味之后,正中央又传来跟方才相同的声响。
噗噗。
烧得红红热热的湿石头堆中传出阵阵怪声,白色的蒸气渐渐变成黑色。
噗、噗,笃笃笃笃……
“怎么回事啊?”
“这、这几年常常这样……”不知是谁颤抖的发言。
“喔--”原来是惯例啊。“然后呢?”
“有、有时会爆炸,前年死了两个人……”颤抖的声音已经在门边了。
十几个汤客一起站了起来。
“爆爆爆爆爆炸?”黑烟中传出疑似女子的尖锐嗓音。
“大家快逃命啊--”
“呜哇哇!”
蹦噪声中,街角圆型的石砌建筑里涌出了十几个果男,有老有少有胖有瘦,身上水珠在艳阳下闪闪发亮,每个人的表情都与街上掩面尖叫的妇女们一样惊恐。
“怎么回事?”听见骚动声,月怜掀开马车车帏,刚好看见这一幕。
街上铺着的白石在赤阳下反射出强光,让过往的行人睁不开眼。
十多个男人光着冲出了瓮池外头,妇女们一边尖叫一边掩面闪避,霎时间,整条街上只剩男人,遗留了满地的菜篮、布匹、手绢……和几只绣鞋儿。
“还好我有小手巾……”莫十五把头转向马车停放处,刚好跟一双水盈盈的漂亮眸子对个正着。
他瞬间全身僵硬。
“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嘛?”出了城,月怜手持缰绳,让马车慢慢前进。明亮的阳光和干爽的风息令人愉快,但车篷里冲天的乌云让她无法自得其乐。
“我没有在生气……我是……我是……”
“人没事就好。”她温声道:“听路人说,那个瓮池前年出事时还赔了人命呢。”
“不是有事没事的问题!”莫十五揭开车帏正要与她争论,她一回眸,他又满面通红的缩了回去。
见他脸红,她恍然大悟:“你不会是在害羞吧?”天啊。
“是又怎么样……”车帏里传来模糊不清的咕哝声。
“我们已经成亲两年了,十五。”她耐心道:“你的身子我看过很多次了。”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
“你今年也二十有二了,别这么扭扭捏捏的,我都不害羞,你害羞什么呢?”她忽觉好笑:“而且你不是有小手巾吗?”
还提小手巾?就是有小手巾才……莫十五“刷”地打开了车帏:
“街上的妇女都尖叫躲避,妳怎么没有躲?”
“为什么要躲?”她眨眼。
“为为为为什么不躲?”莫十五惊讶得结巴了起来。
“我怕你出事,当然要找你啊!躲什么?”
“不是不是……”忽觉两人有沟通的必要,他自车篷里跨出,坐到她身侧。“我是妳丈夫,所以我的身子就算了……可是别的男人……妳看了不觉得羞?”
“不会。”
“不会?难……难道妳觉得……很养眼?”他脸都白了。
不是老头就是小孩,哪里养眼了?她又气闷又好笑:“也不会。”
“那为什么……”他自卑地看着自己的胸膛。都二十二岁了,还是这么瘦……
“你这模样很好,我很喜欢,没什么好嫌的。”她声音忽转温柔。
四年前贺连衣那一掌太阴太毒,打得还是少年的他调养了半年。他的身子骨从那时起就不再长高长壮,而且一直偏瘦,她心疼都来不及了。
见他咬着下唇不答话,她又补充道:“我没有走避,真的是因为担心你出了什么事:再说,我在俪人园长大,男人的身体我又不是没有看过……”
“什么?妳妳妳看过?”男人的身体?
“有次园里丫鬟告假,朱九妈还强迫我去帮忙呢,还好朱袖及时把我要回去。”
“帮帮帮……帮什么忙?”马蹄的笃的笃,如同他脑中的运转声。
“推臀助兴。”
莫十五脑袋里一阵轰然,像是有几干斤火药在头壳里一起引爆。
他接过缰绳,拉起月怜双手开始搓,搓了半天,抬头对上她疑惑的目光,又恨不得整个人钻进她脑里,把她以前在俪人园生活的点滴记忆全都刮除掉!
朱袖啊!他到底该感谢她还是该恨她啊?她还是没有办法保得月怜出污泥而不染哪!
“不要搓了……我没有真的去推……”抬头。“你怎么瞪成这样?”
“月怜,妳嫁给我了,以后不要再看其它男人的身子;以前看过的,也请妳统统忘掉。”
他的态度很诚恳--如果眼神没有那么凶恶的话。
“喔,好。”这是人家在说的“守贞”吧?没想到他也会要求这个了。
他还是一直盯着她,马车愈走愈慢,最后在一处广大的石造墓碑前停了下来。
“到了吗?”可以目睹江湖上流传多年的大秘密,她也有些雀跃。
“月怜。”他在她下车之前拉住了她。
“怎……怎么了?”忽然被他紧紧抱住。
“我刚刚的要求……不是什么三从四德的大道理、女子要贞洁之类的鬼东西。”他吻她头发,轻声道:“这是一个小心眼的男人,对自己心爱的姑娘的请求。”
心爱的姑娘……月怜心中一荡,柔情忽动。
他继续说道:“妳看别的男人,我会嫉妒、心里不好过,所以要请妳迁就我。但是我也跟妳保证,绝对不会多看别的姑娘一眼。事实上,打从认识妳以后,我就丝毫看不出其它的姑娘长得究竟是圆是扁了,在我心目中,只有一个妳而已。”
“月怜?”
怀中的人儿没有出声,他松臂看她,见到一张红如绯樱的脸蛋。
“妳……妳的脸好红啊。”他呆呆地说道。
“谁教你忽然说这些话!”她推离他的拥抱,急急忙忙下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