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开什么玩笑……”莫十五结结巴巴地说道:“老、老伯,人去世了应当入土为安才是,你怎、怎么不把她的骨灰好好安葬了呢?这这这里,我……我妹子只怕住不惯……”
月怜轻声道:“我住得惯的。”
“咦?”莫十五看向她,嘴巴忘了合上。
柴房里很干净,墙角的干草散发出清新的香味。比起俪人园里的锦幔华帐,她真心喜欢这个朴素的地方。
老伯看来很高兴,他搓手道:“有小泵娘作伴,我那口子想必也很开心……”
莫十五的嘴和眼张得更大,看见月怜点了点头,他连忙强打精神笑道:“既然月怜说好,那就这么着吧!月怜,妳不用害怕,我会陪着妳睡在这儿的……”
“怎么成呢?小扮啊,你们兄妹感情再好,这把年纪还睡在一起可也不太妥当啊!”
老伯先一步插嘴了,莫十五佯作没听见。
“我不害怕,你不用陪我。”
见他笑得有点扭曲,月怜暗暗奇怪。
“不、不害怕啊……”莫十五微感尴尬,转移话题似的对老伯问道:“我姓莫,名叫十五,我辣子叫作月怜。老伯怎么称呼?”
“老汉姓胡,你们是小朋友,叫我一声胡老爹就可以了。”
“那就先谢过胡老爹了。”月怜有礼地向他致谢。
莫十五用细微的音量咕哝道:“不用谢他,反正妳的脚伤是他害的。”而且还把她安置在这个怪怪的柴房里头,哼!
“你这人……”月怜暗瞪了他一眼。
“老汉家中尚余一些药草,待老汉去拿过来。屋后有水井,小扮可以先打些井水上来为小泵娘敷敷脚。”
胡老爹满面笑容地掩门离开后,莫十五这才把背在背上的玉八卦解了下来,藏到干草堆最底下,上头用柔软的干草密密掩住。
见他藏玉八卦,月怜这才想到,他的任务被自己耽搁了。
“虽然胡老爹不是江湖人,但多一人知道不如少一人知道,妳说是吗?”他拍拍草堆,抬脸对她一笑。
月怜注意到他的笑容依然有些扭曲,浑然不若往常那般爽朗明肆。
为什么呢?她托着下巴思考起来。
莫十五到屋后去打了一桶井水回来,用浸了井水的湿布敷在月怜的伤处上。
“唔。”冰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轻哼出声。
“忍着点儿。”他轻手轻脚地为她固定敷布,同时又忐忑问道:“妳住在这柴房里……真的不要紧吗?虽然收拾得挺干净,但是……”
“不要紧的,你看这柴房虽然久未使用,却不蒙一点灰尘,墙角的干草也是新的,可见胡老爹他常常来此打扫,怀念亡妻。这里对他来说,必定是很重要的地方,他肯借给我住,是真心对我们好。”
“是、是这样吗?可是……我心里总有点……”毛毛的、毛毛的啊!死过人的房间,牌位和骨灰罐都还在,多像是师父小时候讲给他听的“床边故事”呀。
师父为了要让他晚上不离开床铺乖乖一觉到天亮,总是到处搜罗一些惊悚骇人的乡野奇谭来说给他听,什么半夜会有竹竿鬼在路上跑啦、水井里会伸出青色的爪子把人抓下去啦……这些“床边故事”材料多变,常常翻新,每天都不一样。
“喂,你……”见他失神,月怜试探性地唤道。
“什什什么?”回答的语调略略偏高。
“没什么。”还是不要问好了,不太礼貌。
“有什么事?妳就说嘛!”莫十五不住催她。
“我在想,你不会是……”月怜揣想道:“不会是……”
“不会是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你不会是怕鬼吧?”
“怕怕怕伯鬼?我莫十五会伯鬼?”笑容愈来愈扭曲。“妳妳妳别说笑了,哈、哈哈,哈哈哈……”
“喔……”她点点头,尽量装出理解的神情,把笑声咽回肚里。
原来,他会怕鬼啊。
第七章
吹熄的蜡烛弥漫了满室烛烟,暖暖的气味令人格外好眠。
睡在外侧的胡老爹缓缓睁开眼睛,侧头望向睡在自己身边的人--莫十五动也不动,显然是好梦方酣。
烛烟缭绕一室,久久不散,胡老爹自衣襟中取出一枚香囊压在鼻上,用力吸着那清凉的气味,神智和力气随着遍布全身的凉意而渐渐恢复。
他自床上翻坐而起,蹑足下榻,轻轻俏悄地往外模索而去。
走到门边时,佝偻的身形忽又回转来,将桌上尚冒着白烟的半截蜡烛连烛台一同拿起,放到自己方才侧身的床上。
几个眨眼间,睡梦中的莫十五已被不断冒出的白烟团团围住。
这样熏,就算是十个莫十五,也要睡得死透了。
香囊仍紧紧压在鼻上,胡老爹半瞇着眼,在一室的迷香中,开门走了出去。
夜风呼呼地吹着,胡老爹一双长短不一的腿跑得又快又急,登上了住屋后方的小山丘,飞身奔进黑漆漆的树林中。
他在一棵树下站定了脚步,撮起嘴唇,嘘溜溜发出一声长长的呼哨。
哨音刚落,就听见背后微有声响。
胡老爹大喜,转身唤道:“掌门……”
轻蔑的哼笑声打断他的话语。
“你是什么东西,敢巴望掌门亲自来见你?”树后走出一个白衣男子。
“贺连衣……”胡老爹吶吶地唤出来者姓名,声音中明显带着不悦。
“贺堂主。”白衣男子纠正道。“你现在没有资格直呼我的名讳。”
胡老爹不理会他的挑衅,沉声问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下面的人收到你的信--”贺连衣恶意一笑:“怎么,我来就不行?”
“我的信是发给掌门的。”胡老爹防备地瞪着他。
“胡竟啊胡竟,你失了武功、没了地位,人也跟着胡涂了起来吗?”贺连衣夸张地摇头叹气。“你现在的身分连市井小民也不如,光凭一封书信,就想要掌门他老人家动身前来见你,也未免把自己瞧得太大了吧?”
本名叫胡竟的胡老爹双肩一塌。“你是说……掌门不信我?”
贺连衣摇了摇头。“算你好造化,这件事事关重大,也算是上官老掌门过世前的未竟之愿,掌门极为重视。”
“那……”掌门信他?胡竟又喜又疑:“那为何是你……”
“你触犯门规、被废遭逐,虽然此次寻得传闻中的玉八卦可算大功一件,然空有一纸书信,无凭无据,咱们却也不敢轻易全然相信,焉知你是不是勾结外人、设计相诱?换作是我,定要判你信口开河,叫你自行了断,哪里还有你露脸的份儿?掌门命我前来探探你,是掌门谨慎,却也是掌门慈悲,不忍见你像个小丑一般,净演没人看的独脚戏。”
话语间,胡竟多次想要插嘴抢白,贺连衣却是理也不理,径自一口气把话说到了底。
他轻飘飘的声音一字一字钻入耳间,似褒又似贬,胡竟有苦说不出,也只能咬牙回一句:“多谢掌门宽宏大量。”
见胡竟神情含怒、脸色困窘,贺连衣似乎甚是得意。他低低慢慢地说道:“你信上说,有一对少年男女,带着莫家祖传的玉八卦,此时正住在你居所。此话可真?”
“正是。”胡竟敛起怒气,回道:“那少女不懂武,又伤了脚,不足为惧。而那少年年纪虽轻,武功却甚好,不可力敌,所以我……”
贺连衣“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你是个废人,别说他武功好,就算他是个寻常少年,只怕他一拳一脚也能把你放倒。还说什么『不可力敌』?别逗我笑了。”
“贺连衣!”胡竟捏紧双拳,却无计可施--他,真的是个废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