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定是饿得狠了,才会这样跑进来吧?
无暇细想为什么城中首富的家里会出现这么一个小乞丐,朱袖只知道要先安抚她,别把她给吓跑了,更别惊动了其它人。
“妳叫什么名字?”她温柔笑着,悄声开口。
花魁娘子,一笑倾城。十五夜的月光照得遍室银白,朱袖迷人的笑容对这个紧绷的小女孩起了一点作用。她虽然没有回答,小小的肩膀却微微松懈了下来。
朱袖掀被下床,眼光始终看着小女孩。因为怕惊吓到对方,她的动作极轻极慢,脸上温柔的笑容亦不曾收起。
慢慢地,她走到了小女孩跟前。
小女孩抿了抿唇,小小的眉头皱起,像是百般不愿,慢吞吞地朝着朱袖伸出了握着糕饼的手,手掌摊开,示意归还,表情颇有壮士断腕的味道。
朱袖心中又是一痛。
她握住小女孩的手,把糕饼推向她,轻道:“给妳。没关系的。”
小女孩眼睛睁大,似乎不敢相信。
没有人对她好过吗?
朱袖拉开椅子坐下,伸手将她抱起,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她轻得几乎没有重量。朱袖伸臂环住她小小的身体。
被这个香香的姐姐这样温柔地抱住,小女孩一下子惊得呆了。
她扭了一下,那双柔软的手臂却没有松开的迹象。
她知道自己身上很脏,她好久没有洗澡,好怕把香香的姐姐弄臭了,可是……这个姐姐好象不怕。
好……好奇怪啊。
“这个也给妳,是东莱坊的桃酥,还有芋酥,很香哦。”
朱袖打开桌上的乌木食盒,拿出钱老爷特别送她的名点,塞到小女孩手上。
小女孩的眼睛愈睁愈大,看了看满手的食物,又看了看朱袖。
“快吃呀,这儿还有茶。”
香香的姐姐笑瞇瞇的,还伸手倒了一杯茶。手上的食物真的好香,好好吃的样子。她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快吃呀。”美丽的笑容轻轻地催促她。
小女孩点点头,埋首吃了起来。
栗子糕、桃酥、芋酥……钱府中的吃食,哪一样不是精致美喂?但小女孩彷佛食不知味,只是一个接一个,以极快的速度把朱袖递给她的糕点一一吞入月复中。
她的吃相很雅,小口小口的,但吃得那么急,一定是饿得厉害。
朱袖脸上撑着笑,心口却一阵阵犯痛。
等小女孩儿吃够了,喂她喝了杯茶,朱袖紧揪的心才稍稍松开了些。
“……谢谢。”
在她伸袖为小女孩抹嘴时,她听见她女敕女敕的道谢声。
太好了,她会说话。
朱袖抹着她的脸,抹去了脏污,才发现小女孩儿的脸蛋看来比身骨成熟些。
“妳几岁了?”
“八岁。”小女孩乖巧地回答。
“……八岁了啊。”朱袖仍然笑着,不让惊讶的表情溢出。
八岁的孩子这么瘦小?她刚刚还以为她只有五、六岁!
是……是长年没能好好吃饱的关系吧?
“妳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在这里?妳……妳住哪儿?妳爹娘呢?”
心中又惊又怜,忘了对方只是个小女孩儿,朱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名字?”小女孩对这个名词有点疑惑,想了一下,才慢慢地回道:“娘以前都叫我小可怜。”
小可怜?
哪个做母亲的会给女儿取这种名字?朱袖不可思议地吸了口气,正要再问,小女孩却还记得她刚刚问的问题,一边屈指计算,一边答道:
“我一直住在这里,没有出去过……娘……娘生病了,不见了。娘还没生病的时候告诉过我,二公子就是我爹。可是我只有偷偷看过他。”
朱袖被弄胡涂了,她记得钱二公子说过他娶妻未满两年、膝下尚无子女……又,她的娘亲是生什么病,会把人弄不见?
“生病……不见了?二公子是妳爹?”有点头痛。
小女孩点了点头,委屈道:
“娘病了,就不理我了,她每天在屋里又哭又笑,有时候还会拿东西打我。然后……然后娘就不见了。王妈妈说娘到井里去了,可是井里有水,娘怎会去那里?是不是?”她稚气地反问。
朱袖心中一凛,从小女孩儿颠三倒四的话语中,略略得知了她的身世。
她说一直待在钱府,那么她的母亲应是钱府中人。
会是府中的丫鬟吗?而她想必曾与钱二公子有过亲密,连孩子都生下了,却又遭到无情拋弃而发疯寻短……不,或许,不是寻短……
朱袖环着她小小身体的手臂不自禁地收紧了些。
“妳这个样子多久了?没人照顾妳吗?”朱袖秀长的眉拢成一线。
“娘不见之后,过了两次年了……高爷爷有时候会拿东西给我吃。他说大家都很忙,要我不可以随便跑出来……可是,他好多天没叫我了,我好饿,就……”
就溜进来找东西吃了。小女孩儿偷偷地望了朱袖一眼,微显不安。
闪闪的泪花盈满了朱袖的眼,她止不住心中的怜惜与悲哀。
谁知道乐善好施的首富钱府中,藏着这样丑陋的故事?雕梁画栋间,有个小小的、没人注意的生命,在黑暗的墙缝里靠着偶一为之的施舍苟活。
她八岁了,讲话讲得零零落落,身子瘦小得令人心惊。
钱二公子,她的父亲,今晚稍早时还穿著绫罗绸缎,拥着美貌娇妻,在通明的华灯之下把酒作乐,逸兴横飞。
“姐姐,妳冷吗?”香香的姐姐怎么在发抖?
小女孩伸手回抱她的腰身,抬起头,脸上尽是孺慕之色。
“不会,我不冷。”
虽想安抚她,但她抬脸看她时的表情,竟让朱袖撑不起自己最擅长的笑意。
那眼神是无比的仰慕、无比的依恋。
真的没有人对她好过吗?她的娘亲在世之时,只怕亦不曾好好疼爱她吧?
这个小女孩儿的一举一动都拉扯着她的心,不管自己可,能给与她的未来是什么,朱袖已在瞬间下了决定,义无反顾。
“妳喜不喜欢姐姐?”
朱袖握起她一只小手,看着她的脸,认真地问道。
“喜欢。”姐姐对她好好啊。
看着她微红的可爱小脸,朱袖握着她的手掌紧了一紧:
“跟姐姐走,好不好?”
“这……这这这这……这……”
看着从朱袖衣箱中站起来的骯脏小表,朱九妈伸长食指比了半天,也只能吐出一连串“这”字。
钱府寿筵结束,当朱九妈从赞不绝口的钱老爷那儿把朱袖连带一整车额外赏赐的衣帛珠宝接回来时,那场面可多风光啊!
哪知一踏进自个儿的俪人园,朱袖就拉着她,两人神神秘秘地关进房间。
她还以为女儿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要孝敬,正在暗自窃笑,转身就见朱袖打开了衣箱,给她这么一个大“惊喜”。
“这小乞丐是怎么回事?”朱九妈的口吻中隐约有怒。
脏啊……脏到连长啥样子都看不清楚!
“妈妈别气,您先让梅儿带她去梳洗梳洗,孩儿再慢慢说给您听。”
毕竟才刚靠朱袖赚进大把银子,而她又如此好声好气,朱九妈心里纵有天大的火气,也只得先忍一忍。
“……好吧。”
朱袖闻言,拉过小女孩,叮嘱道:
“梅儿姐姐会带妳去洗澡,但是头脸要自己洗,别给人添麻烦,知道吗?”
小女孩儿乖巧地点点头。
让伺候的丫鬟把乌漆抹黑的小东西拎出去之后,朱九妈双手环胸,问道:
“说,怎么平白无故弄了个小表回来?”
“妈妈,她是我的小外甥女。”朱袖撒谎撒得脸不红气不喘。
“小……外甥女?”朱九妈神情古怪地复述一递,似是不信:“怎么没听妳提起过?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