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悠悠,有个女人坐於池畔,迷迷蒙蒙的看不真切。
红褐色的头发飘散在垂柳树梢阊,想看清她的面容,却怎么也无法如愿,就像是存心与他玩捉迷藏一样,一股迷雾始终弥漫在他的视线前,拨不开、吹不走。
就算如此,他还是知道这女人是谁,虽然从不曾见过,可他就是知道,知道她就是那个弃他於世、仅留一块玉给他的人。早知现在她的儿子是怎样辛苦的存活长大,她会如何抉择?当年是该保大人还是月复中胎儿?
有资格活下来的本该就不是他吧!他好累,真的好累。
一次也好,他想听见娘亲唤他名的声音,感受她的关爱,感受到被看在眸里的眼光。然而眼前光景却逐渐淡去,化在雾里。
不要啊。他的娘亲……不要抛下他!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
忽然一个人影涌现,一阵细碎的啜泣声敲入他耳际,是瞳婷!人影闪闪烁烁飘来荡去,他什么都看不清楚。
婷……
黑雾渐散,他看见在那间楼阁内,桌上有一碗已喝尽的汤药,桌后有一张满是泪水与指控的芙蓉面。
恍若流光万景皆散,所有的一切都被风吹远……
朝遇在啜泣中转醒,醒来之后泪还是不止,坐起身,掩著脸忍不住痛哭,一拳击向身旁床内石墙。
他被那个当初应该最爱他的人所弃,而现在最爱他的人却是被他所弃。
才知道,回到最初的时候,始作俑者竟都是他。
"朝遇。"有人轻叩著门,"我能进去吗?"
是熟悉的声音,朝遇迅速以掌抹乾了面上水光,哑著嗓音回道:"进来。"
瞳婷推开了门,缓缓走到他身边,听过小瞳告诉她的一席话,心里的确很震撼,但是要对他说些什么,她却尚未准备好.可她还是来了。
"朝──"她在床沿坐下,与他面对面才发现他的眼是如此通红,"你是怎么了?"瞳婷忽然想起小瞳的话,朝遇的眼瞳除非是在遇水及他身体极度虚弱下,才可以隐隐约约看出些微的不同。
遇水?极度虚弱?
朝遇闪躲著她搜寻的眸光,不想被发觉出他适才的难过。
瞳婷靠近一看,他的眼不仅是眼瞳暗红,还是整双眼都红通通的,像是曾哭过一样,而且她惊奇地发现他面上残存的泪痕,透露出朝遇刚刚一个人时发生过什么事。
"朝遇!"她的掌抚上他的颊,纤白的拇指划过他的泪痕,"发生了什么事?"眼前的他看来好……脆弱,有著像孩童般的茫然无依。
咬著唇,朝遇摇头,没想到他一倾头,泪水竟从他眼眶中滚滚而落,"我──"想辩解却哽咽得难以出声。
"是不是心里难过?"瞳婷温柔地接下他的眼泪。一个大男人在她面前落泪的确是一件很诱人且教人充满保护欲的行为。轻轻的将他拥抱,让他的头靠上她的肩。
今天才知晓他的身上背负了多少孤单与世间冷漠,他以往的偏差举动都是其来有自,朝遇说没有人爱他,所以他从不知道什么是爱,原来是真的。
朝遇紧抱著她,咬著牙不让自己哭出声,但是尽情的使泪水洒落,滑过他的脸颊浸湿了她的衣裳,彷佛此生唯有这一次能将累积的委屈全数倾出。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朝遇好不容易将泪止歇,放开双手,离了她的身子。
"不好意思。"以腕袖抹泪,他恢复了冷漠疏离的神情。"我失态了。"
"没关系。"看见他变脸,瞳婷觉得有股重重的失落,但又不好安慰他什么。
两人就这样有点尴尬的度过一盏茶时间,直到再一次的叩门声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
"婷婷,你方便吗?小娃在哭,谁也哄不住。"门外传来化迟的声音。
小娃?!天啊!她都差点忘记她那个宝贝儿子了。瞳婷连忙整理仪容,应道:"我马上就来。"
"你要回去了?"还是为了她与化迟的那个小孩,朝遇嫉妒感涌现,"能不回去吗?"
瞳婷看了他一眼,轻摇头,"我哄好小娃就来,有些事我想跟你说清。"
而后她出了房门,向等在门外的化迟颔首,"抱歉,还让你来知会我。"
"不,"化迟一双俊眸弯弯,笑意淡淡,与她并肩而行,"我是顺道来探询你的决定。"
"我……的决定?"瞳婷手抚著心口,她想她知道在历经一年多后,她的答案是什么了,"嗯,我已经想清楚了。"
"那就好。"化迟撞撞她的肩,挤眉弄眼的,"有没有感谢我?"
"当然,有罗!"感谢朝遇还有个算有兄弟情义的哥哥。
两人相视而笑。
门扇一揭,朝遇遥看著他们说说笑笑、状似亲密爱侣的身影,他想,他知道为何瞳婷迟迟不愿意接受他的原因,一年多的时间说长不长,但也不是一段短暂的时间,至少足以让一个人重新的看上另一个人,更何况对象是化迟,他甚至没有任何一项能胜过他。
深叹了一口气,将留恋的眼光收回,门扇关阖,徒余一室的孤寂清冷。
花了好大的劲才将要性子的小娃驯服,哄他乖乖入睡,提著裙摆,瞳婷向著朝遇的院落前行。
"朝遇。"连门也不叩直接闯入,映入她眼廉的却是朝遇在收拾行囊的景象,她愕然,"你要走?"
他只是默默的将包袱甩过肩后,低垂著头绕过方桌,连个眼神也没留给她,迳自侧身越过她而去。
瞳婷怔在当场,不知该如何反应?他走了?一句话都没说,时光好像重回一年多前,两个人分道扬镐,从此断了音讯,而且断得彻底。
可是,她什么话都还没对他说,也还没告诉他她的决定,他竟就这样走了,头也不回,毫无一丝眷恋。他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不是要等著她回头,再给他一次机会?
她不要……
眼眶潮红,她反身推开了门举足狂奔。他不可以走,她不要他走。
"朝遇──"瞳婷穿庭越院,奔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宅院,奔过廊榭外径。看不见,她看不见朝遇。舞越了大半府邮,她却什么都没看见。
呆望著朱红色大门,他走了吗?他又再一次的走出她的世界,一次一次,她都无力可改变吗?
泪水洒落,模糊了她的视线。"朝遇!你这个混蛋!"
背后传来足音,踩踏过地上枝叶,然后停下。
瞳婷捂著唇,确定有个人在她身后,有个人……她带著满面泪光转身,看见一人矗立於树下,肩上有个简易行囊。
"我是不是可以假装你是追著我而出?"
朝遇的面容在树枝掩映下明明暗暗,眼瞳中闪烁的是一抹细细的期待。
"笨蛋!笨蛋!"她哽咽地说,但任由自己的步伐朝他迈进。
朝遇扯下行囊,接下了满怀的柔软娇躯,嗅闻充斥鼻间的熟悉清香,"我可不可以假装你舍不得我走?可不可以假装你的泪水是为我流的?"
瞳婷紧揪住他的前襟,止不住狂泄的水光灿灿,为他的话心疼,"笨蛋!当然不可以。"
他伸於接住宾滚泪珠,看著它们在於掌中汇聚而成水注。"是不可以假装?还是可以不假装?"
"不要走,好不好?"靠在他温暖胸前,听著他的心跳声,"我已经决定好了,从今以后你可以不必再假装,我对你的一切都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