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异域,她早已知道今生只怕再也无法重回故国,因而,只要能求得两国的和平,她宁可以最单纯、最不受干扰的方式执行她的使命。她从未奢望要在这蛮夷之国找到自己的幸福,如今亲眼见到乌孙人民对她的仇视,以及昆鹰眼中的恨意,她只希望,能尽一切的力量化解这些误会与仇恨。
即使,一生长伴青灯古佛,她也心甘情愿。
“哈哈哈——”他朗声大笑,笑里有着明显的讥讽。“以为这样我就会因此放过你?”他再勾起了她精巧的下巴。“没有要你陪葬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既然来到这里,你的一切就由我做主!你是汉室公主不是吗?既然如此,我昆鹰怎可能会亏待你呢?多少女人想成为我昆鹰的妻,而你,一个汉女,能成为乌孙国的右夫人,可是你最大的荣耀!今晚婚宴后,你就得住进我的帐下,伺候我的‘生活起居’。我这么说,够明白了吧!”
她后退,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扑跌。
不仅为他执意娶她的决心,也为他那句右夫人所惊震。
右夫人!乌孙的后位向来是分为左右的。胡人尚左,因而以左为尊。如今昆鹰册封她为右夫人,分明是想贬抑她的地位,同时也表示了对汉王的不满。
“王——”莫飞出声,似乎对这右夫人的地位也有些意见。
“够了!”他一扬手,示意号角吹响。
然后,他用力地扯过她的手。“我的右夫人——从现在起,我是你的王!你的夫婿!你的天!记住。从今以后,不许再用‘你’这个字称呼我,你不配!”他握紧了她的臂膀警告着。
她皱起了眉头,强忍住手臂上传来的疼痛,不再多言。
如果这真是她的命运,她必须接受吗?这样的消息若是传回汉宫,她爹娘要有何颜面对朝廷、面对列祖列宗?难道,她真的无力阻止吗?
和亲,是圣上的托付,是大汉子民的安危所赖,在答应远嫁乌孙的那一刻,她的命运早已注定。但——下嫁一个本该是她继子的男人……要她如何能接受!然而,望见他脸上的神情与四周不友善的目光,她知道现在的她无力改变这一切。
但,她是不会就此屈从的。只要、只要再给她一点时间,她知道自己会想出办法的!“是的,王。我会遵从王的一切嘱咐。”她听见自己以一口清楚的乌孙语回答着。
听见她突如其来的示弱,他惊愕地抬眼。一低头,却望进那双璀璨的双眸。那双眼,没有害怕、没有屈辱,有的只是一片的坚定与明澈……和她口里的谦卑全然不符。
刹那间,他险些陷在那泓深潭里……
“希望你——说到做到!”他浓冽的眉挑起,仿佛在质疑她的回答,也给了她警告。
她凝望他荧荧的眼眸,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拥有铜铁般的意志。在情况未明朗之前,她绝不会笨到让他有机会伤害她。
从他眼中的恨意看来,她知道,他会的。如果有好的理由的话。
“很好。”他点点头,扬起的号角催促着送葬的众人前行。
而她。君心月,在嫁入乌孙的第一天就参加了先王的葬礼。然后,即将嫁给他夫婿的儿子,成为乌孙国的王后——右夫人。
叹只叹自古以来,女子的命运皆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
第二章
一样的月夜、一样的星空,然眼前的景象却已全然不同以往。
在经过那样的悲伤的丧礼后,没有一个人有心情庆祝新王的婚礼,尤其这位王后又是他们所仇恨的汉人。
换过一身乌孙和长裘后,君心月静坐在昆鹰身边,面对着营火,观赏着冷淡却又不得不举行的婚宴。
身旁的他阴沉着一张脸,始终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的表演,手中的酒不断地斟满,又空了,再斟满,从头至尾,他没有正眼看过她一眼,仿佛连她是否存在都不想知道。
这儿的夜,真冷。
她反射性地环住自己,似想用双手的温度温暖身上及心中的冷。没想到,乌孙的气侯是这样极端,白天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而夜晚,却又异常地冷,习惯江南和煦气候的她,一时间实在很难适应。但话说回来,来到这里,她能适应的地方还真不多呢。
稍早,她所带来的每一件汉家服饰,全被他派人一把火给烧了。如今身上穿着的,是一个叫娜亚的女子拿给她的衣物。
而娜亚眼中的恨意和妒意却令她不解。恨,或许她可以明白,但妒意?是因为她成为了昆鹰的妻?她不得不承认,像昆鹰那样一个出色的男人,是会受到许多女子爱慕的,然而敢对她这个右夫人表现出如此明显的妒意,可见,这叫娜亚的女子是受到重视的,否则,一般女子是不敢有如此放肆的举动。
她轻笑。她又能要求什么呢?一个对她完全忠贞的夫婿?她还不至于傻到那种地步。只是会想……如果,她只是个平民女子;如果,她未曾和亲,是否就能找到真心属于自己的另一半呢?
象爹那样一个忠君爱国、重情重义的臣子,都会在母亲年老色衰时纳新妾,她实在很难相信这野地的蛮胡会有什么情义可言。
或许,她不该奢望太多不是吗?听说,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呢。
丧礼过后,她就被带到一个小而拥挤的穹帐中,灰扑扑的毛毡下是一个圆弧的空间。整个穹帐是以伞鼻型的木架支撑起来的,木架当中有一个直径约三尺的圆形天窗,所有的光线都是由那儿进来,从地上的灰烬看来,所有的烟尘也应是从那儿排出。而整个木架就这样由羊毛毡层层围住,与外界隔开。
至于他们所谓的门,只是一块活动的毡子,虽然可开可关,便却似乎毫无隐私安全可言。在这样半密闭的屋子里,还散发出阵阵腥臭。她勉强自己别皱起眉间露出嫌恶的神情,毕竟,蛮人的居所是不能和汉室相比的。只是她不明白,这些人难道都不净身的吗?满屋子都是油腻的感觉,连身上穿的狐裘都有一种难掩的烟渍。
“够了!”身旁的他突然发出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所有的乐声舞蹈都停了下来。
他缓缓地站起,朝着众人道:“够了,婚礼就到此为止。”此话一出,所有的人如获大赦。毕竟,在先王逝世的当儿,又有谁有心情庆祝新王的婚礼。若非逼不得已,他们是怎么也不愿接受这汉女为后的。
“起来!”他弯下腰,一把提起了她。语气和态度是极为粗鲁蛮横的。
她勉为其难地接受他的“撑扶”,依着他的要求起身。
待她站起,他单臂环住她的纤腰对众人道:“从今天起,这就是我的右夫人,你们的王后。”他停了停,凶狠的目光直射向她,低语道:“停止你不当的举动,女人!在我的人民面前,记住你的身份,服从我是你唯一该做的事!”
他的话,让她停止了挣月兑环在她腰际的臂膀的轻微挣扎。她瞪大了眼睛,不再动作。
这男人当真是如此蛮横。事实上,她的抗拒是反射性的,胡人的风俗如何她并不明白,但至少对她来说,这样的亲昵的举动是不适合在众人面前出现的,是以,她有了些微的退却。但他仍是察觉了。而且,连这样细致的抗拒都不允许。
她停下了动作,迎向众人好奇的目光。
“我不要求你们给予她王后的崇敬。但要求你们对她有基本的尊重。至少——不会引起两国争战的尊重。”说完,他脸上露出了笑容。“这样,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