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朔不语,看着她的一对赤眸波澜不兴、不冷不热,沉默了良久才道:
“妳在乎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
她微微一愣,一时不知该从何答起。
“妳在乎的,只有圣物。”他替她回答。
语毕,他头也不回,绝尘离去。
望着冷漠孤寂的高大背影在雨中渐远,一股酸涩突然涌上喜韵鼻间。
不对……
不是这样的!
要是不在乎他,她何必觉得心有所愧而想道歉?
她是真心想为自己的任性向他道歉啊!此刻占据她心中的,不是圣物,而是他呀……
他何其不公平,径自替她下了结论!
她在乎他呀……
眼角的湿意与雨水相融,在她浑然无觉之下,悄然坠落泥地。
纷飞的细雨,阻绝了两颗相近却又远隔的心。
一颗因她痛着。
一颗为他苦着。
第八章
半个月后
响彻云霄的号角声,在某日向晚,传遍整个乾坤寨。
喜韵正在研读向端木大夫借来的本草书籍,听闻屋外的浑沉声响,好奇地从书堆中抬起小脸。
“那号角声代表什么意思?”
这声音她曾听过一次,就是雷朔带她来乾坤寨时……
思及雷朔,喜韵又不免垮下肩膀轻叹。
那天他远行的背影,不断在她脑海盘旋萦绕,连她也好似感染了他的孤寂、他的挫败,整个胸口总是因他而沉闷不已。
她不是个犯错会死皮赖脸不承认的人,他为什么就不肯接受她的道歉,只把她认定为只要圣物、不要情谊的女人?而他愈是如此,她就愈觉得难受。
她不希望他们两人的关系变成这样呀!
那么,她又希望她相雷朔的关系是什么样的呢?
唉!想不通想不通,复杂的药草都没这个问题难懂!或者,是她试着想厘清,但却又不敢深究下去……
“是寨主回寨了。”小禄在旁答道,满脸喜悦。
喜韵发现,不只小禄,寨内之人只要一提及雷朔,都是心悦诚服,既尊崇又敬畏,想必他在他们心目中是个好寨主。
她欺骗他的事,两次都被雷朔压了下来,要是大家知悉她用计欺骗他们尊敬的寨主,她在乾坤寨也许没有现在这么好过了,哪能到现在还能被当成上宾对待?
他回来了么?
除却对雷朔的愧疚与矛盾之外,喜韵心中也升起难以言喻的雀跃。
“我去找他!”她未及细想,便拋下书册提裙往外跑。
小禄的嘴角扬起一弯笑意。
瞧,一听寨主回来了,喜儿姑娘连爱不释手的药书都能拋下。看来,喜儿姑娘对寨主还是有情意的!
当喜韵带着微笑来到寨门附近,远远的看见雷朔颐长的身影,他在部属恭迎簇拥下步向他的居处,她俏脸上的欣喜却陡地僵在唇边--
雷朔抱着一名状似孱弱昏迷的女子,她甚至能清楚察觉他眼中只针对那名女子的担忧……
她是谁?
与雷朔是什么关系?
雷朔为什么用那种深切的目光看她?
一连串的疑问,勾起喜韵无法遏止的醋意,不自觉地,双腿自有所主张来到一干人等群众的门边。
“那个女的是谁呀?”阿虎凑在门前,虽然看不见什么,依然好奇地与大伙儿一起直往里头的内室张望。
“不晓得,依寨主急着差人请端木大夫出诊来看,那女的应该大有来头!”福来评估情势后,像个耆老般权威说道。
“大有来头?”
“嗯,说不定对寨主而言是很重要的人物。”福来点着头。
“重要人物?”
“是呀,若不是重要人物的话,大可吩咐别人来照料她,何必留她在房里!”
“留她在房里?”
“你九官鸟呀你!问这么多烦不烦,届时问寨主不就得了!”阿虎一言未竟,福来就跳起来赏了他一记爆栗子吃。
“哎唷喂呀--我话都还没说完呢,你怎么又打我!要是我儿子看到……”
“山贼之耻。”福来懒得破口大骂了。
“我的意思是,寨主留那女的在房里,是不是表示在寨主心中,那女的比喜儿姑娘还重要?”阿虎揉揉后脑杓,把话问完。
“这……”众人不禁沉吟,第一次觉得阿虎的话发人深省。
这的确令人费解,寨主不是要娶喜儿姑娘么,这会儿怎么会冒出另一个女人?
“她会不会就是寨主一直在找的人?”壮汉沉沉的厚嗓传入大伙儿耳中。
嗯,有可能、有可能!
“端木大夫来了,大家快让开!”
雷朔差去的寨民领大夫来了,堵在门口的一干人等连忙让了条信道,侧身让路的同时,也发现立在他们身后的喜韵。
“赫!”众人同时倒抽一口气。
喜儿姑娘怎么连声音都不出,站在那里多久了?听见他们说的话了么?
“干嘛,见着我像见着鬼一样!”端木大夫没好气地冷哼,径自走入门内,还朝喜韵唤了一声。“喜儿丫头,进来帮忙!”
满脸尴尬的福来搓着手,赶紧解释:
“呃……姑娘,刚才都是我们在瞎猜,妳别放在心上呀!”
“对呀,妳就当没听到好了。哎唷!”阿虎不好意思地附和,脑袋又立刻被敲肿一个包。
喜韵轻摇螓首,没有开口,依言迈开略显沉重的步伐进屋,徒留原地的男人们懊悔地搥胸顿足。
唉,下次在人家背后无论嘀咕什么,千万要记得看看背后有没有人……
房内。
端木大夫替榻上昏迷的陌生女子把了脉,检视她手脚上的瘀痕。
雷朔表情纠结伫足于侧,目光不离女子。
站在门边的喜韵,视线不离雷朔。
对寨主而言是很重要的人物。
方才听见的话语在她心中不停回绕,而她也亲眼证实了。
雷朔看那名女子,就宛如看着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对珍宝上的瑕疵更是、心疼不已……
但,这又如何?
雷朔想视谁为珍宝都是他的自由,不是么?
她为何感觉胸口像是压了块沉重的巨石般透不过气来,连呼吸都觉得难受?
她到底是怎么了,这有什么好介意的……
“喜儿,过来替我看看她身上的伤。”端木老人没有回头,直接吩咐。
听见这个名字,雷朔神情微凛,却依然没有在她下意识的冀盼下回头。
喜韵纵使装作不在乎,心头仍因这置之不理的冷漠挫败一沉,走向床畔的步履沉滞得几乎僵硬。
卷绑于床柱的帷帐被放下,阻隔帐外所有视线。
喜韵坐入床沿,心口仍为雷朔冷漠如冰的态度,隐隐揪疼。
“她身上还有多少处与手脚相同的伤?”
床帐外,端木老人的声音响起,喜韵只能暂时压下心口惶惶然的感觉,专注于床上的女子。
这名女子虽然昏迷,但仍能看出她?貌秀气清致,年纪似乎与她不相上下,却骨瘦如柴得不象话,连她看了都不由得心惊。
她解开女子陈旧的衣衫,愕然一悚--
“她胸月复、背后都有新旧血瘀,还有好几条……鞭痕。”
她话才说完,帐外就传来一股连她都感觉得出来的沉鸷,她知道是雷朔。
他为这名女子感到心疼与愤怒。
他如此在乎这名女子么……
即使理智频频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好介意的,喜韵心中的悒闷依然不断扩大。
“妳分得出创伤药与化瘀药吧?”端木大夫递了两个小瓷瓶入帐。
“分得出来。”她接过瓷瓶。
“那就先替她上药。雷朔,幸亏你救人救得早,她算是能捡回一条命,现在只需要好好养伤,等伤好得差不多后,我再替她开补身的方子,你差个人跟我回去抓药。”
“端木大夫,劳烦您。”